漸回黯黑的麵頰上泛起慚愧的紅,低了一個聲調:“是屬下無能,打聽不到確切消息,不過可能和漢朝來使有關。”
烏蘭若漫不經心地一笑:“漢朝?看來這段時間柳城還挺熱鬧……”瞟一眼漸回的坐騎,“烏力屠這麼快就把馬分了?說說,都哪些人沾了光?”
漸回的臉這下徹底窘得通紅,低頭回道:“跟您去夫餘的兄弟都有……另外賞我一匹。剩下的放在邑衛隊統一馴養,等您回去再作安排。”
烏蘭若鼻子裏哼出的輕笑十分短促,配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叫未央沒來由地覺得涼意侵人。此時的他顯然已經重新成為那個令人難以捉摸的柳城邑帥,命令的語氣裏不帶一絲情緒:“阿淩,我現在要立即趕去見烏力屠,你跟著漸回先回去。”
此言一出,他話中提到的兩個人幾乎不錯時地表達了同樣的意見。雖然一個尊稱“邑帥”,一個大叫“烏蘭若”,後麵的話卻驚人地相似:“我跟你一起去!”
在接下來的相互對視中,漸回毫不掩飾眼神裏的不滿和警告,叫未央又氣又笑,故意衝他一揚下巴,追近烏蘭若幾步,堅決地重複:“烏蘭若,我要跟你去!”
烏蘭若看似不耐地瞥她一眼,清冷的眸子裏忽然漩出一圈漣漪,漩得她暗叫“糟糕”:既知他已不是那個講故事的人了,她又怎能這般任性妄為,隻為和一個不相幹的人鬥氣?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烏蘭若並未借機對她冷嘲熱諷,而是十分爽快地答應了她的請求,吩咐她趕快跟上。隻剩下摸不著頭腦的漸回獨留在原地發呆,直到他們的背影在遠處消失。
不過,就在烏蘭若說出“那你就跟我來吧”的一刹那,未央立即就為自己的一時衝動後悔了。誠然,她當初寧肯為奴也要留在烏桓,無非是為了和阿憂有個了斷,否則她吃這些辛苦圖什麼?
可是與烏蘭若相處的這段時間,她須時時警惕他層出不窮的試探,早已把阿憂忘得一幹二淨。如今即將與仇人相見,她才想到情勢對自己何其不利。現在的她隻不過是個微賤的女奴,人家阿憂可是堂堂的烏桓夫人。
夫人想要女奴的命,豈不是隻須張張嘴即可?
當然,她若能承認自己是未央,相信烏蘭若一定會護她周全,說不定還肯助她複仇。
問題是,她既不想以未央的身份出現在烏蘭若麵前,更不願他為自己蹚這灘渾水,說到底這是她和阿憂之間的恩怨,和烏氏兄弟毫不相幹!
所以說,此時與阿憂碰麵,她毫無勝算,的確不是好時機!
但話已出口無法收回,無論心裏如何後悔,她也不得不快馬加鞭趕去“鬼門關”。
眼瞅著王庭的金色宮頂進入視線,她全身的神經頓時繃緊,腦子裏立刻開始設想阿憂看到她的第一個反應:是震驚多一些還是恐懼多一些?
亦或是表麵裝著不認識,肚子裏麵做文章?
罷罷罷,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該來的遲早都要來,遲來未必是福,早來也未必是禍!
未央一麵心裏不停地碎碎念給自己壯膽,一麵將頭低到不能再低的程度,緊貼著烏蘭若走進大帳。
未等她奓著膽子去偷看一眼隻聞其名未見其人的烏桓大人……和他的公主夫人,就聽到一個中氣十足的男子聲音響起“蘭若,你可算回來了”,然後靴聲“橐橐”,聲音的主人已走到跟前,一把握住烏蘭若的臂膀,拉著他一邊向裏走,一邊關切地問詢:“一路上累壞了吧,這一趟辛苦你了。來來來,我今天把閑雜人都打發走,就剩咱兄弟兩個,來他個一醉方休!”
未央聽了今日沒有“閑雜人”在場,懸在心頭的一塊巨石先落了地。隻是照主人的說法,她是人家“兄弟兩個”之外的第三個,也算是閑雜人,是不是也該被打發走呢?想她不過是一介女奴,確實沒資格參加這種高層會晤!
烏蘭若卻似乎並沒把她當成“閑雜人”的意思,依然牽著她走到裏麵的鞿毯上坐下,害饞癆一般灌下好幾碗酒,然後才騰出嘴巴讚道:“好酒!搶過來的東西滋味就是不一般!”
仗著烏力屠的注意力大半在烏蘭若身上,小半在美酒上,未央便可以最大限度地近觀這個險些成了她夫君的夷人首領。
與烏蘭若的風流俊美不同,烏力屠完全是一副典型的胡人模樣,身材魁梧,頭顱碩大,寬臉龐,高顴骨,粗硬的黑眉下雙目外突,黃須濃密,飲酒時露出森森白牙,叫未央不能不去聯想某種雄霸草原的食肉動物,同時聯想起與這種動物相關的所有詞彙:殘忍、狡詐、凶猛、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