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見怎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1 / 3)

“不夜城”的宴會廳裏,燈光璀璨,爍人眼眸。

沉煙靜立於人群之中,清清淺淺一身粉藍旗袍,融在一眾明媚鮮妍的鶯鶯燕燕之中,算不得出挑,然若仔細望上去,便會發現,那周身衲繡的素淨花樣,竟是十幾株姿態各異的白牡丹,附在她窈窕的身段上,隨腰身盈款,如迎風開合,愈發盡態極妍。

一旁的蘇蔓湊近了來,打量著沉煙腰身上一朵盈盈含蕊的牡丹花苞,輕歎道:“今晚這樣的盛事,你卻偏挑這樣一件素的來穿,落到這庸脂俗粉堆裏,倒把你的姿容蓋過去了。牡丹花再好,失了顏色,也不免流於平庸,你倒甘心。”

沉煙挑一件不顯眼的顏色自然是有她的原因,隻是那原因並不能明說,她眼波輕轉,拉過蘇蔓的手,莞爾道:“今晚的酒會,原是為賀鼎泰公司周年慶而舉辦的,三井大佐和渡邊中佐才是主角,我這個董事也不過是個虛名,上不得台麵的,自然也無需過多粉飾。”說罷對著蘇蔓的一身洋紅灑砂織錦緞旗袍上下打量一番,展顏道:“我最愛這件旗袍上的紫薇花,用燈光稍加映襯,便嫣姹奪目。”

蘇蔓羞赧一笑,說道:“既然是你最中意的,怎的自己不留下穿,非要送我?我自知自己容色並非絕佳,穿上它,沒的折了它的好顏色。”

沉煙搖頭,正色道:“蔓蔓,你的美最是清新素雅,又何必妄自菲薄?眼下洪辰正是意氣風發如日中天之時,如果連你蕭家二少奶奶都襯不起這顏色,那再沒人能襯得起了。”

台上歌舞初歇,舞女們款款退下,一行人走上台來。沉煙斷了話頭,向台上望去,隻見台周層層疊疊,俱是日本憲兵作保鏢。

中佐渡邊澤也做了開場介紹後,便是大佐三井雪吾的個人演講,他來到中國七年,雖也掌握了不少中文,但每次演講仍然堅持用日文,並且強迫他管轄範圍內的中國人學習日文。

沉煙如所有人一般望著台上,粹靜如玉的麵容漾著薄如蠶絲般的微笑,然而神思卻一再恍惚,三井雪吾的日文時斷時續地入耳,她大約聽到他說,慶祝鼎泰公司在近三個月內又添了五家煙管、三家賭館、兩家紗廠,實在可喜可賀,之後又是一堆極官方的話……她的精力漸漸地逃開了,腦中不斷回響的,是昨晚午夜密會之時,金之儒對她說的話:

“我們剛剛截到一封密電,明晚不夜城的酒會上,灝軍的人會有一場刺殺行動,刺殺的對象是三井雪吾、渡邊澤也、蕭洪辰,”他頓了頓,“還有你。”

沉煙心頭一跳,不免輕輕苦笑:“日寇、漢奸,一網打盡,好計劃。”

金之儒望著夜色下的她有些蒼白的麵容,不由輕歎道:“既是一網打盡,他們必定計劃縝密周祥,人手也一定不會少。這次行動很危險,你一定保護好自己,其他的事項,我們自有安排。”

沉煙按了按手包,深藏的一把德林傑袖珍女式手槍堅硬的觸感讓她略略心安。

三井雪吾的講話完畢,接下來便正式開宴了,人們自由活動,飲酒品菜,或是跳舞聊天,大廳裏喧嬉朗朗。

沉煙的心揪了起來,按照經驗來看,人群亂無章法,紛紛放鬆警惕,最是該出手的時候了。

她從侍應生那裏取過一杯香檳,一麵與賓客迎笑招呼,一麵用眼風掃著四圍動靜。她深知自己是時候該躲一躲了,然而心中卻有牽掛,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她自己走脫了,蕭洪辰無論被生擒還是就地正法,其妻蘇蔓都免不了被牽連。

這七年來,她在蕭家獨自撐著,名義上是蕭家大少奶奶,可蕭家上下大概沒人肯承認她吧。隻有蘇蔓一人,是真心待她的,像是湍湍流冰中唯一的,救贖似的溫暖。

她決心帶蘇蔓一起離開,忙於人群中搜尋蘇蔓的身影。此時的蘇蔓,正與洪辰一起,同賓客談笑酣暢。她端著香檳緩步走過去,快到蘇蔓身邊的時候,故意將高跟鞋一崴,身子頓時失衡,撞向毫無防備的蘇蔓,手中的香檳悉數灑在蘇蔓的旗袍上。

“啊,蔓蔓,對不起……”沉煙連忙道歉,用帕子為蘇蔓擦拭衣裙。

蘇蔓大度地擺擺手,示意她不要緊。

洪辰見狀,忙褪下西裝外套披在蘇蔓肩頭,溫聲道:“蔓蔓,你身子弱,衣服都濕了,很容易著涼的,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蘇蔓微笑搖頭:“不必了,周年慶這麼重要的事,你身為公司總董,怎能缺席?我倒是無足輕重,自己回去便是。”

沉煙歉然道:“原是我腳下沒根,連累了你,還是我陪你回去吧,不然心裏也怪不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