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3)

第八回會同館丞相擊奸諛皋亭山女兒辨是非

且說文天祥羈縻館舍不知國中消息,日日彷徨憂慮。此時聞說已獻表稱降,急怒攻心:深恨賈餘慶等以私害公,賣主求榮,至於國事不可收拾;又悔自己輕出,不得在朝中斡旋國事,以致被奸小誤國。卻聽報說伯顏相邀文丞相與祈請使同坐,幾乎不曾咬碎了牙。此刻隻求罵敵全節,大步踏入了中軍帳。

入目便是賈餘慶,腰金服紫,掛袍戴冠,狀若沐猴。其右則吳堅,見了他垂頭不言。再下手是家鉉翁,憔悴枯槁,不成人形。文天祥遍目祈請使,三省、樞密院俱有,幸不見當日統兵勤王之張世傑、蘇劉義等人,心裏定了定。忽聞伯顏道:“請文丞相上坐。”見伯顏端坐帳中:左下首呂文煥、範文虎、呂師夔一幹奸賊,右下首南宋降臣——如今已合做了一路,不由怒發衝冠,忖道:自己不死,難免與這班賊子一道要喪名辱節了;之前嚐思斡旋,不欲與伯顏爭執,此時尚何顧忌?疾步上前先怒喝賈餘慶:“賣主求榮的老匹夫!國勢如此,你倒苟惜蟻命,背主求降!太皇太後任你為相,所為何來?你隻知貪生畏死,樂享榮華,難道就分毫不顧國家社稷了!你有何麵目見端宗皇帝於地下,又何麵目穿衣戴冠坐地見我!”此言甫出,不但賈餘慶羞慚無狀,連吳堅等人一並紅漲了臉。伯顏見狀開言勸道:“文相勿怒。賈相實乃識時務之人。此時宋已降,文相肯投明歸順,亦不失相位。”文天祥轉向他,負手罵道:“虜酋!你故用詭計,拘我於此十三日,失信於我,失信我朝!他們雖降,日後自有中興宋室之忠臣。文氏雖駑鈍,也萬不敢背負國二字!”阿術、阿裏海牙不待說完,都站起來斥道:“文丞相胡說甚的!”伯顏且怒且愧,冷冷道:“文丞相!這是兩國大事,不是丞相一己私情幹涉的了的!宋降是太後謝氏主張,宋國中書省屬文,幼帝用印,諸禮皆備,實名正而言順。丞相何故罵我?”臉上怒氣,亦不能遏。

文山不待說完,指著伯顏罵道:“虜酋真正奸惡!明明是你們脅迫吾皇、太後,仗勢欺壓,知我必不容汝等,扣我在此,反使賈餘慶呂師孟二狗賊回朝,承爾風旨,肆意威福,逼迫大皇!韃子!你詐計詭騙、失信行人,陷我宗廟,尚何辭說?欺使失信,毀人社稷,你罪在不赦!皇天後土,安能優容於你!”半日,不聞通事翻譯。滿堂裏人齊看通事,卻見那通事在伯顏身旁,合眼閉目地站著,卻是平沙公主。

原來薩仁圖雅深知文山忠義直氣,料到今日必有口舌之戰,故在旁親作譯者,此時聽文山大罵伯顏,幹脆不譯了。伯顏漢文是不差的,聞此又愧又怒,方待答言,見薩仁不言語,知道她有意息事,他也全裝不聞。諸蒙古將領著實聽不甚懂,見公主不譯,文丞相又大怒,聲色極厲,一時都怔在當地。文山見通事不語,更是怒發衝冠,喝命“怎生不敢譯了?說與他們知道!”催之愈急。呂文煥怕眾人起紛爭,忙上前解勸,叫“文丞相稍安”。

文山見呂文煥一氏並其婿範文虎一門敗類,隻覺氣噎胸臆——半壁江山不是被他們賣了來,如今太皇太後並一幹士大夫又甘心降虜,終至亡國,這禍首翻來相勸——怒目喝道:“爾等反賊,比韃子可恨百倍!賣主求榮,誤國如此,生就的南人皮囊,反做韃虜之爪牙,真真禽獸也比你們知羞!爾還待鼓弄唇舌作甚的!”呂範等人羞慚無地,無顏自辯。伯顏幾次見識過此人肝膽,亦被鎮住。阿剌罕、索多、忙古歹等大將雖不甚通漢語,見文山怒斥呂文煥等,也知其意,都麵麵廝覷,歎道:“好個男子!”

伯顏沉吟片刻,起身道:“文相忠義,真好男子也,本帥也不敢勉強。隻是事已至此,俺奉大皇之命,也不能左右宋朝宗廟存亡。好在如今賈相等來,原為向我大元皇帝祈請存宗廟以備祭祀的,趙氏存亡,亦屬未定。我家大皇乃寬仁聖明的君王,想必善待爾主。文丞相不妨同行,往大都麵見吾皇,備陳誠悃,求存宗社,亦屬丞相為臣之道了。”文山方待再說,伯顏已命索多、忙古歹“送文丞相轉來”,文山身不由己,被二人挾出營寨,呂文煥等亦跟著出來。伯顏等人望文山背影,都讚不絕口。他們北人性格,原最厭二臣,更鄙薄戀棧貪財、賣主背國之人,礙於身份不便叫他們難堪,卻心底裏著實敬佩文山。眼下事務多,理會不得他,先叫眾人準備降儀。薩仁悄向伯顏搖頭道:“你今日太性急些個。”伯顏笑道:“一個偌大宋國都不過在俺掌中,區區一個文丞相,怕他翻天不成!”薩仁道:“不然。你也看出來,此人見識渾遠,且生死既不顧,隻怕他有異誌。小心防看便是了。”出堂去了。

且說文山被呂氏並眾元將攀扯出帳來,眾人半勸半推搡,將文山逼回館舍。索多怕有失,半步也不離。呂師孟因文山幾番上疏切奏,積怨已久,此番特特跟來看他笑話。呂文煥隻不住口解勸文山,文山思及當日呂氏迎風納款,江北賣國之賊盡出文煥門下;今日竟勸自己與之合汙,更生怒恨,又大罵“反賊”。呂文煥一向最聽不得這二字,此時不由動怒問道:“從前你我同朝為官時,不曾有些毫齟齬。如今故國已亡,我好言相勸丞相,丞相何故罵文煥為亂賊?”文山喝道:“國家不幸有今日,你是罪魁禍首!你不是亂賊誰還當得起!三尺童子都罵你,何獨我哉!”呂文煥怒道:“襄陽守六年不救,換做丞相又能如何?”

文山拂袖道:“守襄陽是汝分內,非汝守襄陽有功,是汝失襄陽有罪!汝食皇宋之祿,便當為國效力,力窮援絕,死以報國,可也。汝愛身惜妻子,既負國恩又頹家聲,如今更合族為逆,真萬世之賊臣也!”文煥羞慚無辭。呂師孟本是來看文山笑話,今見他辱罵六叔,早已不忿了,徑走上來嗬道:“文丞相好口齒!隻怕宋國亡在眼前,文丞相是沒這大福再替宋國效六年的忠了,這空話、大話,隻能由著你說!”

文山喝道:“呂師孟!皇宋如何待你們呂家來!一身許國,生死以之。反叛便是反叛,說什麼六年不六年!爾一門世受皇恩,不知報效,反結黨營私,蔽塞賢路,失了襄陽,直是揭了麵皮,竟至合族反叛,倒戈向虜,把長江拱手讓出,獻媚於虜寇!到今天翻拿‘守襄陽六年’自許,莫非汝還自謂‘皇宋之長城’?兩姓賊子!汝等安有麵目見江南父老,向地下見先帝!”呂師孟氣得渾身鬥戰,冷笑道:“丞相真是忠心,可惜宋國如今須無處用格種忠心!丞相從前在朝幾番上疏欲見殺,何為不殺取師孟?”文山喝道:“汝叔侄皆降北,不族滅汝,是本朝失刑!你們更有何麵皮來做朝士?汝叔侄能殺我,我為大宋忠臣,正是汝叔侄周全我,我又不怕!”旁邊索多等人滿麵讚色。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