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amp;(1 / 3)

(夏後表示不明白起點這個一次2000上的製度,,本來楔子應該單獨發的,這次擠在了第一回裏~~~~~~略暈+_+)斷章·楔子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見故國之旗鼓,感平生於疇日,撫弦登陴,豈不愴悢!廉公之思趙將,吳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將軍獨無情哉?”

——《與陳伯之書》

平川煙樹,月華如雪。當路一騎,吳鉤月下,萬裏風塵。

自旦及暮,從天清日朗到日薄西山,又到一團清光皎皎獨懸於暗夜長空,似乎這奔波勞碌自伊始便從未止歇。那白馬玉驄,錦鞍繡韉,裹挾著千裏之外無人勘破的帝王心事,奔向遙隔萬重的霜角轅門。

他的馬蹄,踐過大都城外的萋萋芳草,踏碎煙波湖中的一片瓊瑤,所曆寒山漠漠,黃沙漫天。那恒河沙數微塵被馬蹄踐踏攪擾,浮浮沉沉紛紛揚揚,終究回複不到最初的模樣。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這是未下江南前他對杏花煙雨的想見。他想見虎踞龍盤,鍾靈毓秀,卻滿目城郭崩毀,兔走狐穴;他想見杏簾招客,青旗沽酒,卻滿目千村泥塞,四海灰飛;他想見姹女檀郎,物阜民安,卻滿目青山狼籍,白骨丘壑。

他因而明了當日百萬貔貅揮鞭南下,是為了吊民伐罪,殺人安人,還是為了奪彼祁連,勒石燕然;大汗一紙詔令,皇皇之言下是貫盈商罪,恭行天罰,還是臥榻之側,不容他姓;而這一切一切的結局,是海晏河清,安瀾天下,還是脂膏原野,百不一存。

野哭千家聞戰伐,青是烽煙白人骨。

一切曆曆露於目下,任他觀望,任他品評,又似乎有聲音,祝禱著,哀挽著,彷徨著。替誰悼惜,又替誰求懇?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他疾勒馬韁,恍惚看見遠處平川沙地上月光籠罩下遍身紈素的少女,看不真切的麵容。再一定睛,那有什麼白衣女子,惟餘青山無語而佇,芻草飄蓬隨風偃仰,搖曳婆娑,盡了萬古人間的不改生意,與寂寂明滅方生方死的哀樂悲喜。

他喃喃叫道:“聖女!”立有隨行者縱馬搶上,恭問何事。他隻是搖頭。半晌,解下酒囊,將餘酒一氣飲幹。冽冽酒香,幾滴飛濺在他夜裏一瞬間滄桑的麵容上,混雜著熱淚,在春風凜凜中漸次寒涼。他開口道:“過了這一夜,便該到了。”說著,便長驅直策,打馬飛行。前方,是當初既定的方向。

餘亦草間人,頗懷拯物情。他也有信仰,他的信仰裏也有為芸芸眾生殺身成仁的天使,中原沸騰世道澆漓中載戢幹戈的聖人。到如今下民之孽,匪降自天,而那為蒼生萬姓慘慘劬勞造次顛沛者究竟為誰?

他不是能左右時局的人。他隻慶幸自己現下寶納珍藏的三尺絹帛,尚不是竭三川而崩歧山之屬鮮血漓漓的宣言。他隻盼傾此一身之力,奔波於這時節翻雲覆雨叱吒江山的人物間,小心翼翼,戰戰兢兢,斡旋這破敗如斯漆暗如斯的江南春色,換取天涯靜處,偃旗息戰的日月之光。

我生之後,逢此百罹。知我如此,不如無生。不幸而生,惟盡力而已。揚鞭遠引,再一刻,便是下一個黎明。

————————————————————————————————————————————————分割線~~~~~~~~~~~

第一回蒙哥汗遺劍釣魚城郝伯常獨上《班師議》

詩雲:

斫盡青光寫楚辭,底誰能認斷腸詩?

淚枯淮左平沙處,穎退雲間落月時。

花謝水流何悵怨,雪飛鴻死剩相思。

可堪十萬噎喉字,枉與他人充笑資!

又:

煮酒啖梅憑卷疑,認真遊戲便成癡。

道非荀孔寧輕售,世遠唐虞胡不知?

曾否日星昭善惡,可能草木辨華夷?

百年勘破都塵耳,辜負仙山一局棋。

此開宗明義第一回也。吾聞之曰:“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故夫子作《春秋》,可以明黜陟,著勸戒,成天下之事業、定天下之邪正,善者勸而惡者懼。既雲化成天下,則《春秋》雖紀魯,其大義豈拘拘於魯區區之地、百年之時也。又夫子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後人亦雲:“《春秋》之作,為周也,非為魯也。”然則《春秋》當王者之跡熄時而作,其意獨在興周乎?抑警當世而傳後教乎?所謂“文章百世師”者,非一代之鑒也,成萬代之教化也。《詩》雲:“匪今斯今,振古如茲”,其是謂乎!

或有詰餘雲:“紀史自有太史公矣,秉如椽之筆而終日矻矻。子乃梨管花箋,遊戲筆墨,烏能及之於萬一也。雖謂作書,不過竊前人齒餘以充己意。間有新語,非史書之原錄,亦必屬信口嘵嘵一發私心而已。子將以偽易真、認俗作雅,將淆亂眾聽以有他圖乎?”

吾敬謝之曰:子之說亦善矣。然史之一道,乃寫心也。彼官書正史,亦太史公之眼寫太史公之心也。小子不敏,二十年中行走世間,眇身陋智,嚐見悲歡離合,一得之愚,則寫史是寫吾心也,豈一味盜語竊辭哉。至於其事湮沒不可考者,吾將演之繹之,以成其說。或有訛錯差池,其道則世道,其情則人情。是此文雖不得登堂入室、收之名山,差供榻上案角,銷磨無聊,亦當解頤醒目,所謂野史村言,姑妄聽之耳,何害?且三千年中澌滅無聞之億兆兒女,豈其事跡無一深情重恨處,無一可慟哭、可長笑、可擊節扼腕、可發一省之處,第世之英雄屢出,書且不盡,一眾情癡怨鬼、義士豪傑,遂遺乎史筆之外,不聞姓名。小子雖不得其人而寫形肖影以紀平生,揣其辛酸苦楚,值亂世而流亡仳離,曆開國之險阻艱難,能不動情以紀,以吊之慰之,歌之哭之哉!愚意亦非全為記史矣。是以兩年枯坐苦吟,妄意鋪陳,肆成長文,名之《平沙落月》,其時則宋季元初,其地則九州中原,其人物則當時有名無名,有情無情人也。雖用筆削,不下褒貶,非敢擅意指摘前人,唯俟觀者覽後批評,小子何敢僭耶!正是:

筆底青光斫盡,眼前紅粉銷磨。

當路唯聞毀譽,人生孰重後歌?

卻說我中原以北,自古便是一片草原,中間一帶礫石分隔,人稱“戈壁”,戈壁以南稱“漠南”,以北稱“漠北”。我中原平川大澤,人務耕織;草原頗荒瘠,民唯以遊牧為業,亦能為繼。自漢時,便有匈奴;魏晉則鮮卑;唐則回鶻。因彼地瘠民貧,天災常作,故常有犯我中原之意。到宋金夏鼎峙時,蒙古部出於漠北,百餘年中,繁衍日大,其氏族計約三四十之數。至乃顏部之祖合不勒,首稱蒙古汗。合不勒之子也速該奉命征戰塔塔兒部,俘虜其首領鐵木真,恰恰此間也速該之妻產耨,得一男嬰,便依蒙古人風俗,起名“鐵木真。”這男孩鐵木真方九歲時,其父也速該被塔塔兒部的世仇毒死,蒙古闔族遂大亂。鐵木真長成,立意複仇,征戰十年,方一統大漠,複欲稱霸草原。

時蒙古不論貴賤皆信博教,奉長生天為無上之神,其部中巫師能通長生天者號為“博”,草原之上,無人不敬重。時巴鄰氏世代有博,鐵木真急於稱霸,便請巴鄰氏一博名闊闊出者授下神意。闊闊出在草原聲望極隆,人呼之曰“帖卜騰格裏”,即“真天人”也,便諭草原諸民:“長生天告諭我,他已將整個有星的天、有草皮的地之中萬物,賜於鐵木真及他萬萬世的子孫,又給他名號為‘成吉思汗’。”又向鐵木真道:“成吉思汗,天神命你做普世的君主!”鐵木真大喜,便於丙寅年,在舊地斡難河立九根旄牛尾所飾幡幟,召草原諸氏齊至行“忽裏台”大典,自登大汗位,號曰‘成吉思汗’。闊闊出自謂有輔弼之功,又恃長生天之諭,行止中常有輕視成吉思的意思;草原百姓亦崇尚闊闊出神力,多往投他,而不甚信成吉思汗。成吉思便伺隙殺了闊闊出,兼分博教之權。自是博教之威望日移,而成吉思汗愈尊。

卻說鐵木真既統草原,自謂既是普世之君,當有普世之土地,故思混一天下。窮其一生,西征東戰,所過之處,伏屍萬裏。及成吉思汗死,諸王集會,依遺囑推三子窩闊台即位。窩闊台在位時,承成吉思之諭,東侵高麗,南滅金國,西殲花剌子模,波斯諸國將及掃盡,鐵蹄直到瀚海。窩闊台死後,其子貴由即位,不三年而死,蒙古諸宗王議立新汗。原來成吉思汗四子:長者術赤,其次察合台,再次窩闊台,小兒拖雷。蒙古舊俗,以小兒承家業,貴由在位,又不孚眾望,故術赤之子宗王之長拔都王力讚拖雷之子蒙哥為大汗。窩闊台、察合台之後係宗王先執不可,迫於拔都之勢,勉強應和。拔都遂以宗王之長身份集諸王於斡難河開忽裏台,推舉蒙哥為汗。

此時蒙古疆界不知比當初漠南漠北大了多少。西邊是術赤、兀魯思、阿姆河等處行尚書省、別失八裏行尚書省各掌一方;中央兀魯思掌著草原、西藏諸地,又以燕京行尚書省控漠南及亡金之地。成吉思汗諸弟封地草原之西,自克魯倫河中遊到大興安嶺,人呼“東道諸王”;諸子領草原之西阿勒台山兩側,人呼“西道諸王”。東道、西道之間,便是大汗所掌之中央兀魯思燕京行尚書省等處了。蒙哥汗即位稍定,思及先祖遺詔,欲大有作為於天下,故命東道王也古、大將劄剌兒台東征高麗,西道王那顏撒裏征欣都思、怯失迷爾,又命二弟旭烈兀西征木剌夷、阿拔斯王朝哈裏發及西利亞一帶。

此時蒙古連數十年征戰,往往軍用不支,雖有成吉思汗遺訓,糧草輜重要從敵人那裏劫掠來的,也不甚足宗親揮霍。巧巧新得了一大片亡金土地,好似肥羔羊肉一般。便有親王勸奏,殺盡漢地之民,盡以其地為牧場,漢地濕暖,土又肥沃,若都種了青草,必得一大片好草原,丞相耶律楚材死諫方止。蒙哥汗看這中原一大片好土地著實可惜,便下令:重新編定中原戶口,分封諸王有差;又任窩闊台汗時一幹理算錢財之人為燕京行省長官。燕京行省一斷事官奏請在漢地效宋金兩國之法,將征“撒花”定為常例。蒙哥汗準其議,每年每戶征銀四兩。當年亡金時,依蒙古舊例,凡舉一城、一郡之地投拜者,即用為守令,許自辟僚屬,自定法度,隻要效忠大汗,更可世襲官職,故亡金牧宰一並地主豪強獻城納土者不計其數,得以自立為侯,擁兵自重,人稱“漢人世侯”。及至新大汗即位,這些世侯著實捏了一把汗,唯恐改了製度,便失了十幾年經營的好處。此時見新汗竟不設郡縣管轄,仍如舊法分封諸王,不過多征些稅而已,一個個樂得手之舞之,更肆意盤剝,窮征暴斂起來。中原百姓受金朝末造重賦亂兵之苦多年,勞苦倦極,久亂思治,盼新朝真如久旱盼甘霖一般,至是卻被一幹漢人世侯並燕京行省大小官吏掊克摧淩,行省上下怨聲載道,民不聊生。蒙哥汗又將三弟忽必列封在漠南,總領漠南、燕京軍民庶事。

這忽必烈乃成吉思汗嫡孫,拖雷四嫡子中第二子,是托雷與二嫡妻的孩子。拖雷二嫡妻崇信佛道,在漠北時常常召僧道隨行左右。當時征伐不斷,北方士人多有以儒入道、入佛者,忽必烈年幼時在母身邊,常聽這等人講論,心頗慕之。若聽他們演說前代治亂,便一一記在心裏,尤愛聽唐太宗廣延四方文學之士,講論治道、終致太平的故事。及至長成,益愛漢法,滿中原遍求大儒賢士。北方賢士大夫見蒙古皇室中竟有喜慕漢治之人,一時雲合幅輳,爭進所聞。忽必烈更潛心治道起來。一日有一位海雲禪師攜徒弟子聰來見,為忽必烈及其母講說佛法。才說到一半,忽必烈忽然問道:“佛法中可有安天下之法?”海雲大笑道:“願大王遍求天下大賢碩儒,以問古今治亂興亡之事,萬勿往佛法中尋治道。”指著子聰道:“此子俗名劉秉忠,因亂遁入我門。觀其命數,非出世之人。大王欲平治天下,秉忠必可助大王一臂之力。”徑留下子聰,長笑而去。忽必烈大是驚訝。便與劉秉忠長談起來,見此人學貫儒釋,更精算數推步,仰觀占候,卜吉斷凶,極知休咎,兼通治國之術。忽必烈驚歎不已,與他日夜長談,真個如魚得水,際會風雲。劉秉忠又薦山西趙璧、河北張德輝、張文謙、王恂、郝經等一幹儒士,忽必烈即遣使者往謁招之。趙壁又請忽必烈召一二亡金學士以充文學之臣,忽必烈便命趙璧禮請金朝末代狀元王鶚。王鶚到時,忽必烈離席賜座,隻呼“狀元”不稱其名。王鶚便進講金所以亡故事並治國平天下之道,常至夜闌。忽必烈頗有觸動,道:“我今日雖尚未行,安知它日行不得!”王鶚既有狀元之魁聲,又代忽必烈延至一批文士。忽必烈命近臣宿衛安童、廉希憲、柴禎、董文用、董文忠等人以王鶚為師。趙壁複薦北方理學名士竇默為講性理一道。竇默應召,首言三綱五常,又道:“帝王之道,在誠意正心。心既正,則朝廷遠近莫敢不一於正。”忽必烈見其人正直端方,奏對稱旨,便敬待加禮,不令暫離左右。竇默又道:“北方理學,首推許衡。”趙壁亦道:“許衡、姚樞乃在野大賢,必往延之。”忽必烈又命禮請二人來。三五年中,亡金諸儒學士及知經術豪傑稍有用世之心者,莫不雲集忽必烈大王藩邸,英才卓犖,也難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