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昉是個三十歲出頭的青年儒士,身著深紫色大遼官服,氣宇軒昂,風liu倜儻,撩衣進得門來,旁若無人地笑道:“完顏節度使,魚頭宴一別數年,你的兒子見多,相貌卻越發年青了!”阿骨打在稱帝前受封遼國節度使,韓昉以舊官階稱呼,聲明了是不承認這個造反皇帝。阿骨打微微一笑,招呼他坐下說:“韓學士念舊啊。大金縱然再強大,阿骨打還是你的朋友!”韓昉甩袖在炕上坐下,舉目看見馬政,故作驚諤道:“噢,這位是誰?”
完顏宗幹笑道:“大宋皇帝派到女真來的特使馬政大人!”
“失敬!”韓昉肅然起敬,敏捷地跳下炕拍著自己腦袋懊惱道:“我太失禮了!居然沒有注意到上國貴客!哎呀呀讓馬……什麼來著?——噢,馬政使者見笑了!”
馬政早有提防,望著他一臉似笑非笑神情,暫時弄不清韓昉意圖。韓昉高聲道:“是宋國的使者啊!韓昉乃是大遼皇帝欽差赴金宣愉使,大遼大宋本是兄弟之國,交好日久,異地相遇,就如大宋天子親臨,韓昉真誠地向大宋天子問安!”說著就整理衣冠,恭敬地向南方行三叩九拜禮,高呼“兄長之國大宋天子萬歲!”。
馬政萬沒料到他會來這手,韓昉已經拜了下去,隻得跟著跪倒行禮,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他剛站起身來,韓昉又麵南跪倒,一臉嚴肅地叩拜道:“恭祝兄長之國,大宋太皇太後萬歲金安!”馬政急忙也跟著跪倒,高呼“太皇太後風體永安!”禮畢馬政剛剛站起來,韓昉又跪倒在地,高聲道:“恭祝兄長之國,大宋皇太後萬歲金安!”馬政隻得再次跪倒,高呼“皇太後風體永安!”
旁邊的女真貴族看著兩人模樣,再忍不住,笑得前俯後仰。馬政明知進了韓昉圈套,卻是禮儀之內一點辦法都沒有,聽韓昉又向大宋皇太子殿下問安,滿麵通紅忍氣跟著再拜。吳乞買的兩個兒子笑得躺在炕上打滾,高譫麵露忿色,大聲說:“韓使者!大家是兄弟之邦,我們也應當向大遼皇帝請安的!”說著跳下炕撩衣跪倒,高呼“大遼皇帝陛下萬歲”,瞪眼看著韓昉。
韓昉輕蔑地掃了眼高譫,盛氣淩人地微笑道:“哦,這位先生在向大遼天子問安嗎?可惜呀可惜!”不住的咂嘴搖頭。高譫本是個隨和人,凡事不計較人人都相與得和睦,卻見不得外國人這副憊懶嘴臉,忍不住心頭火道:“可惜什麼?”
“可惜不是宋國正使問安!”韓昉輕聲說著,轉過臉注視著馬政,皂白分明的眸子明滅不定:“可惜。可惜。若是親耳聽到馬天使重新呼喚舊主尊號,韓昉會覺得這是一場荒唐的夢呢——諸位!你們恐怕還不知道吧?這位名叫馬政、自稱是大宋使者的人,並不是生長在中原的漢人,而是我大遼北院屬下一名中級官員,七年前他裏通外國事情敗露,叛逃出境不知下落,是大遼多年來通緝的罪犯!”
所有的人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馬政身上。馬政心頭轟得一聲,耳畔嗡嗡作響。他萬沒料到,這個當時幾乎沒有正麵接觸過的韓昉居然認出了他!他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會遇到契丹使者,沒有料到韓昉過目不忘的傳言是真的,沒有料到會在這乾元殿上陷入這種局麵!
“他是最可恥的叛徒!諸位!有什麼事情比兒子夥同賊寇洗劫父親還可惡?有什麼事情能比受恩深重的奴仆出賣主人更陰險?看看吧,站在你們麵前這個一身漢官服侍的遼人,就是可惡的兒子、陰險的奴仆、最可恥的叛徒!大宋國怎麼會派這樣的人作為使者出使?我倒想立即擒拿了這夥惡人,嚴刑拷打揭出真相——他們定然是賊人冒充的!馬植!站起來也是堂堂男子,你敢說不是嗎?”
高譫似乎被驚呆了,瞠目結舌空洞地盯著馬政半天,忽然醒悟,氣得抖著手衝韓昉叫道:“汙蔑!汙蔑!血口噴人!”馬政此刻已經橫下心來,止住高譫,昂首道:“我是!”高譫驚愕地凝固在他身邊,低低道:“馬主使!你,瘋了嗎?”馬政神情凝重,揚聲道:“馬政英雄漢子,敢做便敢認!隻是你全部說錯了,作為兒子,因為被搶劫被迫生長在賊寇從中,難道能貪圖富貴便不認父親?作為奴仆,因為被欺辱無奈掙紮在強梁家中,難道能希圖活命變忘了舊主?馬政生是漢人死為漢鬼,卻不是你所說的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