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雲四橫,夕陽盡隱,烏黑蒼茫的長天向西北方傾斜下去,汴梁城的鳳閣龍樓高聳在中原大地上,危城欲摧。一騎飛騎疾馳而來,城上鍾聲敲起,守城兵士轉動絞盤,纜繩吱吱地將闊可盈丈的護城板緩緩拉離河麵。馬上之人高舉起手中驛件,高聲喝道:“噯——朝廷八百裏急件!切莫關城哦——”城上兵士看到驛件上絕密加急漆印的金光一閃,忙放下絞繩,護城板沉重的闔在岸上,馬蹄騰空躍上護城板,一路衝進甕城城門中。
此時內城禦街華燈初上,店鋪、酒家人客盈盈,正開始一天的黃金時段,談笑聲、吆喝聲、叮叮當當的器皿響聲伴著絡繹不絕的行人的聲音彙成宏大而安逸的曲調,在龐大的汴京城內彌漫開來。高樓上的珠簾卷起,賣唱的女子撥鉉弄管,輕飄飄地唱著那支永不疲倦的《太平樂》:
“江山美如畫,三秋有桂子,十裏盡荷花。清明街柳,中秋圓月,太平盛世家家樂……”
“邊關八百裏急報!閑人閃開,踏死不顧!——”
尖銳而急促的喝道聲,衝破了柔糜的歌聲。一騎飛騎直衝過人群,馳向燈火通明的皇城。街上行人趨避不及,雞飛狗跳地閃到路兩側,被踢飛了果籃的小販叫苦連天,慌著招呼眾人撿拾地上的各色時鮮果子,又作揖又扯袖地吆喝道:“君子!諸位君子!小本生意,幫幫忙結個善緣,來年您增福增壽啊!”眾人也有幫著撿的,也有趁機順手牽羊的,鬧哄哄亂成一團。京都內最華麗的樊樓窗扇四開,以便涼風進入吹散人氣,此時一個青年官員在窗邊向樓下一望,自言道:
“八百裏急報?———出什麼事了麼?”
“競之小友,”隔著一桌酒飯,對麵一個已微有醉意的短須飄逸官員搖搖起立,端起酒杯道:“人生得意需盡歡,莫使金撙空對月……哈哈!好詩!好酒!好情景!來來來!看那等俗塵雜事做什麼,喝個盡興,鬧個紙醉金迷,方不辜負了這‘太平盛世’哈哈……”他舉杯一飲而盡,攬過旁邊伴酒的歌女笑道:“接著彈!接著唱!家家樂,斜雲和月,半卷湘簾,照我白家小蠻……”歌女聽他嘶啞的吟唱,用噴香的手絹掩鼻嬌笑道:“林大人,您真的醉了!”
這位林大人名源,是熙寧年間的頭榜進士,仕途順利,已做到了戶部侍郎。那青年官員是他主學政時取中的進士,名叫沈瑢,師生二人意氣相投遂成忘年之交,林源生性曠達,不許他稱呼“恩師”二字,也不許在麵前執弟子之禮,沈瑢也隻得相從。沈瑢在他對麵坐了,滿腹心事當著歌女無法講出,微笑道:“林大人,樊樓上貴客盈盈,您要仔細禦史大人撞上了要參您個有失官儀,逐出京城,閉門思過,那時林大人再想回來,可是不大容易囉。”林源嗬嗬笑道:“荷鋤歸田,未必不是美事……紅綃,來嗬,彈一曲《如意娘》為老夫佐酒,聽說這可是你壓箱底的曲子,今日不可省力,盡技唱來,老夫不吝重賞!”紅綃笑道:“紅綃遵命!隻是《如意娘》詞曲甚多,大人愛聽那家的呢?”林源看一眼心神不定的沈瑢,微笑道:“競之來點一曲,這詞曲上老夫卻不甚通。”沈瑢道:“不拘什麼,撿你熟的唱來便可。”紅綃抱起琵琶,調弦理氣,凝神鶯聲婉轉地唱道:
“看朱成碧思紛紛,
憔悴支離為憶君。
不信此來長落淚,
開箱驗取石榴裙。”
“林大人,貴客到!”酒保探進半個身子,笑嘻嘻打起簾子,讓進兩個便衣打扮的男子來。為首的男子年在四十左右,體態剛健,頜下一部黑須,五短身材,雙目爍爍地向屋內巡視了一圈。林源和沈瑢立刻起身迎上來拱手道:“武大人!真讓下官久等了!快請入席!”這武大人名叫武拓,是當朝有名的四大禦史之一,性子極為剛烈,有“武神器”之稱。民間管火槍火炮俗稱“神器”,足見武拓之忠勇剛烈。武拓拱手略讓一讓,並不入席,先指著紅綃道:“此妓退下!”紅綃熱辣辣地撞了這麼個冷臉,不敢說什麼,忙道個萬福出去了。武拓這才撩衣坐下,用衣襟前前後後揩著汗,一邊示意隨從關門,一邊沉峻地道:“讓二位大人久等了。我們今日聚首事關重大,閑話不說。有兩個變故都是剛剛知道的,一是契丹治下女真人造反,酋長完顏氏已經在會寧稱帝建國,國號大金,廢遼帝稱號,要大肆興兵滅遼了!”
林源和沈瑢也在席邊坐下,靜了一霎,年輕的沈瑢先道:“好啊,契丹擾我大宋近百餘年,那女真小醜雖不足取,但此舉著實大快人心,當浮一白!”說罷斟上酒,興致勃勃地敬給二人。林源輕輕推開酒杯,斂笑道:“華夏正氣不生,群妖孳虐,四方夷狄率舞,這不是大宋之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