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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
語默在生死一線間,驚見彼岸之花。傳說那是神魔之血混合後誕生的引魂之花,冥界中唯一的花,遍布在黃泉路上。花開一千年,葉落一千年,花與葉永不相見,生生相錯,永遠相識相知卻不能相戀相守,情不為因果,花開時觸目驚心的赤紅,如火如血如荼。彼岸花太美,太悲涼,彷如罌粟,猶如曇花,妖嬈豔麗,在最美最燦爛的時刻讓人嗅到死亡的氣息。她承受了太多不公平的指責,就像某些感情,絕美,芬芳,絢爛,卻注定不被祝福。語默看見彼岸花的淚,看見悲傷泛濫成海,看見失望逆流成河。慘淡的靈魂,21克的重量,其實隻是花葉的份量,注定輕盈。
佛說,紅顏白骨皆是虛妄,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鬱鬱黃花無非般若。
滌盡煙塵,卸下紅妝,若你安好,若我真的可以放下。
語默與石慧無言靜對,原本溫馨的小屋縈繞著一室的安靜,可以聽見彼此細微的呼吸,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言的尷尬。石慧終於按捺不住,低聲問:“語默,你在想什麼?”
“彼岸花,傳說中的天堂之花,也叫末路之美,如火如荼,煙媚妖嬈,猶如一種感情,美好絢爛,卻永遠接收不到真心的祝福。”語默清淺一笑,難掩蒼涼。
石慧的心驀然一顫,他訝然,“語默,你變了。”
語默點點頭,淡淡回道:“是的,我變了,經過了這麼多,我不能不變。”
石慧急切地解釋:“語默,我不會變,我永不會變。”
語默輕輕一歎,“石慧,你可以不變,一切都可以維持原狀,而我,經曆了生死存亡的關頭,我的心念意轉,片刻間洞察一切。佛說,‘即使愛情沒有結果,彼岸仍會開出盛放的花朵。’我明白了一切。”
“語默,我······”看著如此的語默,石慧有些無措,有些慌張。
“是,我們都需要時間,石慧,不要承諾,很多時候,你給不起,真的。我懂。我想明白了,我不會影響你正常的生活和工作,我們都不要強求,順其自然好嗎?”語默截斷石慧的話頭,不讓他多說一句,“我們在有限的時間裏,做我們該做的事,一夢馬上高考,我不想分心;而你,馬上就是副縣長了,你的事業能夠更上一層樓,我祝福你。而我需要休養生息,讓我保持寧靜的生活,好嗎?”
“語默,······”似乎想不到語默會說出這樣的句子,想不到語默會做了這樣的決定。
“石慧,我需要時間,我的傷口很痛,我的放逐還沒有結束,我的心靈需要康複,我真的需要時間,好嗎?”語默再次斷然打斷了石慧的話,是的,她不想聽太多的解釋,也不想聽無謂的承諾和等待,她隻是需要時間來厘清這一切,來讓傷口結痂。假若每一次放下,都可以獲得重生。
石慧無語,無力於語默的執著。
語默真的變了嗎?不,不是改變,隻是成長了,成長的代價太過高昂,語默付出了幾乎是整個人生。不是考慮值與不值,隻是,愛無崖,等待無涯,而生而有涯。彼岸之花,那觸目驚心的美,卻是通往天堂的末路之美。
“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是的,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語默是徹悟了。在世間,愛即是一場修行,放手何嚐不是一種了悟?紅塵中,來來去去,誰是誰種下的蠱?誰能解那深重的毒?心魔,原是一種度化,隻需等對了時間,對了地點,對了契機,便如陽光入雪,瞬即消融。
是的,語默隻是來紅塵中輾轉修行,於萬千困惑中獲一杯茉莉的清涼,於一襲華麗的轉身處,留一抹幽香,然後飄然遠逝,漸行漸淡。
碎雪紛飛,瓊玉飄零,低低地壓在枝椏,寒雪微風,沁涼入骨。每年的冬季都是藝考最殘酷的階段,一夢進入了藝考的緊張時刻,母女倆通過一番協商和殘酷的篩選,最後決定報考德國的音樂學院。消極也好,避世也好,語默經曆了這一場生離死別,對人生開始有了新的看法,對人性開始有了新的認知,一種難以用語言描述的痛,一種羽化為蝶的輕靈,複雜糾結著,然後被承認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命定,然後,忽閃著薄脆而美麗的翅膀,不渴望回眸傾城,隻願能禦風輕舞,攬日月於蒼穹,關山飛渡。不渴望生動了誰的人生,隻願幽香絕俗,練就一副飄逸傲然冰骨。語默偷偷地辦著出國的簽證,至於石慧,他的來去他的愛恨他的抉擇似乎不再是語默關注的話題,她淡然處之,石慧來,不喜;石慧去,不悲;語默將心忽然放空,閑庭信步,也好;雲卷雲舒,也罷,風來兮風去兮,她靈魂的黛瓦白牆,淡淡煙火,冷暖交替的時光輪回,那曾經裝滿了浪漫迷夢的城,遊蕩著21克的魂魄無依輕來輕往。歲月變遷,人麵桃花,春風物語,誰是誰的誰?
子辰關注到了語默的微妙變化,他警惕地關注著語默的一顰一語,一個轉身,他知道,語默即將有一個重大的抉擇,她將去喚醒沉睡多年的自己。或者,她是要給自己一場華麗的放逐。
蘇玲和李君偶爾會來拜訪語默,泡一杯茶,看茶葉在水麵漸漸舒展,嗅一縷清香四溢,縈繞一室溫馨和恬淡,他們會聊過往,聊未來,聊墨陽的前景,然後將語默的孤單暫時驅趕。
這一日,蘇玲撇開了李君,一個人來到語默的小屋,她是不放心語默的,這一段時間大家都忙著書城的經營,盡量避開語默的傷痛。但是,她終究是惦記著語默的,她了解語默,語默的沉默恰恰是痛的深埋,她的沉澱一定是做了什麼決定。她要知道這些,她要清楚語默的抉擇。
語默在蘇玲圓圓的眼睛裏讀出了她的關切和焦急,了解地一笑,“蘇玲,想問什麼就問吧,你這麼小心翼翼的,我倒覺得好像多嚴重似地。”
“是啊,語默,你知道我的,這一段時間可把我憋壞了,你說你這麼一玩深沉吧,我倒無所適從了,幹脆我們敞開心扉好好聊聊吧,不然我快得抑鬱症了。”
“你呀,就是杞人憂天,你看,我這不是很好嗎?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日子平靜地波瀾不興,多麼難得的清靜啊。”
“得了吧,真的是這樣嗎?告訴我,你究竟在做什麼打算?”蘇玲不想再繼續裝糊塗了,索性一語道破。
“······蘇玲,怎麼說才好?······”語默沉吟。
“我們從你和石慧談起吧,你們之間不再像從前了,看得出來,你一直在裝作若無其事,但其實你內心裏風狂雨驟。我知道,你的傷太深,不知道該怎麼勸你,所以一直不去碰觸,但是,我們必須麵對這些,如果能盡快走出來,何必讓自己終日糾結在這種痛苦裏呢?”
“是,蘇玲,我的夢破滅了。這些日子,我一直在回憶,在反思,我盡量讓自己減少一些感性,多一點理智。我知道,能夠走到如今,我自己必須承擔很大的責任。我是欠缺理性的人。其實在一開始,在石慧出現在書城的那一刻,我就做錯了。那個時候我就應該給他一個華麗的轉身,他已不複從前的清高和完美,他已經被世俗染汙了靈魂。蘇玲,石慧在複讀期間的確存在那個追她的女孩,他當時雖然在拒絕,但其實也給自己準備了備胎。所以在他知道我和羅啟誌的事情時,他雖然有些不舍也終究沒有做過挽回的努力,但是最終卻和那個女孩無緣,他的婚事一直沒有著落,他心裏有太多的風景,是他自己的原因蹉跎了他的婚姻,而不單單是因為我你知道嗎?”語默的淚終於流了下來。
“我委屈,我竟然因為自己一廂情願地執著於那份初戀的美好,而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語。我們總是幻想著自己是他最重要的女人,我們總是活在自己設計的夢裏麵。蘇玲,我們太天真了,我們太輕信了。我們不知道人性深處的東西是那麼可怕,甚至可恥。當他得知我和子辰的傳言,他給自己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繼續裝作是因為我的不堪生活而導致了他的婚姻選擇,他選擇了夏芳菲,選擇了給自己的前途一個捷徑。他故作清高把所有的過錯和不幸都歸咎於我,然後,在他不堪夏芳菲的無聊和壓力時,婚姻生活令他厭倦,他開始空虛,他又想起了我的好,想到了我的孤單,他再次走進了我的生活,滿足他對情感的需求,他虛偽地做出一副救世主的樣子出現在我的生命裏。因為他知道,這世上隻有我是一個傻瓜,我的單純其實就是愚蠢的代名詞,我再次為了他敞開了愛的懷抱,我付出了十年的光陰來等待他的承諾,做了他十年的情婦,這期間風起雲湧,苦不堪言······是,我承認他是愛我的,他是給了我很多,但是,相比我的付出,他的這些算得了什麼呢?尤其是,我的幻想一次次破滅後,你想,我的心髒究竟能承載多少負荷?!我不過是一個女人,我也是血肉之軀啊!”
蘇玲看著眼前哀戚的語默,不禁唏噓,她傻傻地看著語默屈辱著悲傷著卻無言以對,她不知道要怎麼安慰這顆破碎的心,她卻有著大大的疑問,幾次梗在喉嚨,梗的她生疼,梗的她眼裏滿是酸楚,終於還是不吐不快,“你知道這些,為什麼還是繼續這樣的生活?”
“愛,蘇玲,是愛------讓我自欺欺人。我一直在盼望著,他會有人性的複蘇,他終究能夠給我一個交代!但是,你知道,我等不到那天的。我們之間總是會有障礙,每一次障礙他都有無法跨越的借口,他總是有那麼多拖延的理由。隻要我不堅持要求,他就可以心安理得。蘇玲,我徹底失望了,我不會再對他抱有幻想。如果說羅啟誌是一個真小人的話,那麼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我遇人不淑,但我不會永遠聽憑命運的擺布,我會覺醒,會給自己機會的。我會讓過往的傷結痂,我知道這世上有一種薰衣草,可以撫平疤痕。愛情,不過是一個短暫的美麗風景,隻是人生眾多風景中的一部分而已。我們熬不過流年的傷,但我們可以去尋找薰衣草,來擦淡傷痕,學會遺忘。甚至,找到更美麗的風景。”語默梨花帶雨,淒楚一笑,“蘇玲,不用為我擔心,我已經可以走出來了,你看,我不是很平靜地麵對生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