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以大司寇攝相事,施政三月,魯國大治。這引發了齊國上下的恐慌(之前孔子曾不費一兵一卒討還了齊國侵吞魯國的大片國土),乃行間於魯。魯國中計,孔子被迫出走,攜眾弟子周遊列國。
孔子的行程並不順利,在宋國被驅逐,在陳蔡之間被兩國聯手圍困……前有狼後有虎,聖人作而萬物堵。孔子周遊列國,備受冷落,究其原因,楚國君臣的對話或許可以讓我們一窺豹斑。
孔子好容易到了楚國,楚昭王對他的大夫們說:“孔子是聖人,我要把書社之地七百裏作為他的封邑來供養他。”令尹子西對楚昭王說:“大王的使者口辯有能和子貢相比的嗎?”楚昭王說:“沒有。”令尹子西說:“大王的輔佐德行有能和顏回相比的嗎?”楚昭王說:“沒有。”令尹子西說:“大王的將領勇武有能和子路相比的嗎?”楚昭王說:“沒有。”令尹子西說:“大王的官吏才幹有能和宰予相比的嗎?”楚昭王說:“沒有。”令尹子西說:“周文王的封地隻有百裏,最終成為天下之主。我們楚國初受封時也不過五十裏,現在卻坐擁數千裏疆土。以孔子之聖,眾弟子之賢,如果讓他擁有了立足之地,對楚國絕非什麼好事。”楚國很快送走了這尊大神。
古時稱村為裏,裏中立社,掌管一個村的戶口,稱為書社。立社是有門檻的,山村四五家那種級別是不夠格的,立了社的裏就有了行政職能,按現在話說叫行政村。七百個行政村大約兩個縣的樣子。周、楚受封的裏數是指縱橫方圓而言,和這個裏不是一個概念。
子貢:複姓端木,名賜,字子貢,衛國人。子貢起初是一個商人,在曹國和魯國之間往來貿易,富可敵國。他初次在魯國見到孔子時,認為孔子很有才能,但是比自己還要差一些;第二次見到孔子時,感覺孔子進步很多,居然和自己不相上下;第三次見到孔子時,才意識到自己完全比不上孔子,從此心悅誠服,成為了孔子的弟子。孔子自從有了子貢,就沒怎麼受過窮。
顏回:姓顏,名回,字子淵,亦稱顏淵。顏回是孔子姥姥家的孩子,也是孔子最鍾愛的弟子,以德行著稱,他的不遷怒、不貳過的品行很受孔子的讚賞。
子路:姓仲,名由,字子路。子路成為孔子的弟子的經曆和子貢很相似。起初子路仗著自己勇武不凡,曾經想羞辱孔子,但被孔子折服,做了孔子的弟子。自從有了子路,就再沒有人對孔子無禮。
宰予:姓宰,名予,字子我,亦稱宰我。宰我是魯國闞亭人,闞亭是齊魯邊界上一個小鎮,歸中都管轄。孔子曾做過中都宰,子我就是在那個時候仰慕孔子,而成為孔子弟子的。
孔子曾在鄭國和弟子們失散,子貢向路人打聽時遇到了相士姑布子卿。姑布子卿告訴他:“東門有個人,腦門像堯,脖子像皋陶,肩膀像子產,從腰以下比禹短三寸,落魄得像個喪家之犬。應該就是你要找的人。”子貢把這番話告訴了孔子,孔子說:“嗯,那個人說的對,的確是這麼回事,嗬嗬。”
也許就像子貢說的那樣:“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孔子周遊列國,一無所遇。最終衛國收留了他們。
衛國對待孔子的方式有些中庸,衛國先是按照孔子在魯國的俸祿,把他供養起來,然後任用他的弟子們做地方長官。就這樣,孔子師徒終於在衛國安頓了下來。
也許正是因為這種中庸,使衛國成為最後一個被秦朝滅掉的諸侯。秦始皇滅六國的時候都沒舍得把它給滅了,到了秦二世做皇帝的時候,才給滅掉。當然,秦國很快也被滅掉了,這是後話。
和眾位師兄弟紛紛在衛國謀得官職相比,子我就要失意許多,因為他沒有得到孔子的推薦。
子我有個毛病,至少孔子認為那是個不小的毛病——愛狡辯。其實子貢在狡辯上一點也不比子我差,因此也引起過孔子的不滿(“孔子常黜其辯”)。但是商人出身的子貢要圓滑許多,在原則問題上不會反對孔子的意見,也不會挑戰顏回在孔子心目中的地位。所以孔子經常讚許子貢的通達(“賜也達”),推許為“瑚璉之器”。而子我卻經常在一些問題上和孔子持不同觀點,因為在很多問題上,子我還是很有見地的,而孔子則像個固執的老頭兒。
比如有一次,子我問孔子:“守喪三年是不是太長了些。君子三年不行禮儀,不奏雅樂,必然禮崩樂壞,為害不淺。老規矩要改一改,我看一年就可以了。”孔子說:“那樣做你心安嗎?”子我說:“心安啊。”孔子說:“那你就那樣做好了!”子我離開後,孔子氣呼呼的說:“宰予這個家夥太不仁了!”
孔子平生最大的誌向就是以禮治國,使天下重新回到禮治的狀態。孔子曾經問禮於老子、郯子等先賢,禮是孔子的信仰,子我公然要求對禮做修改,這觸動了孔子的底線,從此孔子對子我就沒有什麼好印象。其實對於在某些方麵降低標準的問題上,子貢也向孔子建議過,“夫子蓋少貶焉?”被孔子拒絕。
在《孝經》裏,孔子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如果按照這個標準,我們今天的人沒有幾個可以做到“孝”的。試想一下,我們今天有誰不理發的嗎,這條大戒從清朝起就徹底給破掉了,也就是“孝之始”已經不存在了。再者,“揚名於後世”,有幾個人可以做到這一點呢?在曆史的長河裏,有著太多的無名英雄,雖然他們的事跡很偉大,但我們無法說出他們的名字。流芳百世和遺臭萬年都是屬於極少數的一些人。讓我們降低一下標準,自己的高祖父(爺爺的爺爺)的名字,這個通常在家譜裏可以查得到的,但是又有多少人說的上來。也就是說,無論我們做過什麼,後世的人會有多少人知道我們的名字。“揚名於後世”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也就是說“孝之終”我們絕大多數的人是做不到的。
開始我們沒有去做,最終我們也做不到,那我們還有得“孝”嗎?“謹身節用,以養父母,此庶人之孝也。”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也許隻能做這麼多了。謹言慎行,不招災不惹禍,以免父母憂慮或者受到牽累;省吃儉用,不讓父母受凍挨餓。僅此而已。至於那些綱領性的“始”“終”,我們無能為力。孔子的有些主張的確是到了不變通不行的程度。
以禮治天下是孔子的畢生追求,子我竟然對禮提出異議,這是孔子所不能接受的,他對子我的印象壞到了極點。還有一次,“宰我晝寢”,被孔子看到。睡子午覺如今是備受推崇的,是我們的養生法寶。但在孔子看來卻是嚴重的墮落行為,孔子不高興地說:“朽木不可雕也,對於宰予這個學生,我已經無話可說了。”也許是不善養生的原因,孔子在七十三歲就去世了,雖然也算高壽,但比孟子的八十四歲高壽卻差著十年有餘。孟子自稱:“我善養吾浩然之氣。”
到了晚年,孔子把研究方向轉向了《易經》。讀《易》,韋編三絕。並說:“假我數年,卒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到最後才想到變通之道,嗬嗬。
顏回的“不遷怒,不貳過”的德行,連孔子也自愧不如,這也許是孔子對顏回推崇備至的原因。孔子的壞脾氣捅的最大的簍子恐怕就是那句“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了。
當時的情形或許是這樣的。話說夫子剛生完子我的氣,回到家向老婆訴苦時又被老婆給奚落了一通,言辭有些刻薄。夫子當即對亓官氏同誌嚴肅地進行了說服教育工作,老婆一生氣不搭理他。夫子當時火大,嚷道:“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世界上女子和小人這兩種人最難相處了),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其實該孔夫子脾氣算好的了,生氣了大不了嚷一通完事。要換了鄭夫子,一怒之下拖到泥地裏罰跪,那可就不好玩了。孔子的這番言論被他的弟子聽到並記了下來。也許這位仁兄也因“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的女子而頭疼不已,於是把這句話奉為至理名言,寫進了《論語》。而後這句話更被無數受“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的女子所困擾的男人們奉為金科玉律,廣為傳頌。以至於孔子因為這句話成了全世界女人的公敵。孔夫子若是泉下有知,定然很是鬱悶。或許他老人家研《易》有得,有所變通,亦未可知。
閑言休煩,書歸正傳。卻說子我落寞無聊,辭別孔子,獨自返回魯國。在魯國,子我結識了流亡到魯國的齊國公子陽生。
公子流亡他國在當時是一種比較常見的現象,齊桓公薑小白和晉文公姬重耳起初也是流亡他國的公子。這些流亡公子無論到了哪個國家對方通常都不會怠慢,因為這些流亡公子仍有可能被迎回國內繼任為君;即便是不被迎回,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卻說齊景公晚年鍾愛幼子薑荼,以至於銜著繩子趴在地上讓薑荼當牛牽,掙掉門牙仍不以為苦。“俯首甘為孺子牛”就是這麼來的。齊景公在病重的時候遺命國惠子、高昭子立幼子薑荼為繼承人。太子陽生被迫流亡魯國,魯國當權的季孫氏把妹妹嫁給了他。
一個是聖賢高足,一個是公侯貴胄;一個是師尊不喜,一個是君父不愛。子我和陽生一見如故,很快成了至交好友。你推我為桓公再世,我許你為仲父重生,二人摩拳擦掌,準備為重振齊國大幹一番。
齊景公去世之後,齊國很快陷入內亂。田乞和鮑牧聯合眾大夫擊敗輔政的國高二相,掌控了政局。田乞派人迎接陽生回國為君。田乞是陳國流亡公子陳完的後人,陳完是陳厲公的兒子。
據說陳完出生的時候,周朝的太史正好路過陳國。陳厲公就請他為陳完卜了一卦,得到的是風地觀卦,第四爻動,卦辭是:“觀國之光,利用賓於王。”周太史解釋說:“這個孩子將會代替陳國而成為一國之君,卻又不在陳國而在其他國家;不應在他身上卻應在他的子孫身上;如果在他國,那個國家一定是姓薑。”
後來陳國發生了內亂,陳完逃到了齊國。齊國當時的國君是齊桓公薑小白,陳完被齊桓公任命為工正。
齊懿仲(或許是國懿仲)把女兒嫁給陳完之前,也卜過一卦,筮詞是:“鳳皇於蜚,和鳴鏘鏘。有媯之後,將育於薑。五世其昌,並於正卿。八世之後,莫之與京。”意思是:“婚姻美滿,夫妻和睦;這個媯姓的後裔將在薑姓的國度裏得到發展;五代之後走向昌盛,地位等同正卿;八代之後,沒有人可以和他相比。”從陳完這一代起,他的家族改姓田氏。有人說是因為齊桓公賜給他的封邑的名字叫做“田”;也有人說是各國的文字不同,“陳”字在齊國就寫做“田”,據說現在南方仍有一些地方把“陳”讀作田的。陳完也就變成了田完,陳完的諡號是“敬仲”,所以世稱“田敬仲完”。田完是田氏的始祖;這也是“田陳一家”的由來。
所謂“亡人無以為寶,仁親以為寶”,流亡在外的田氏家族從田完開始就一直刻意搞討好齊國人,所以田氏在齊國很受歡迎,很多齊國的老百姓願意都搬到田氏的封邑居住,以至於一代賢相晏嬰就曾斷言齊國終究要落到田氏手裏。
“五世其昌,並於正卿。”到田乞這一代已經是第五代了,田乞並沒有像預言中的那樣並於正卿,他的地位僅僅是個二流的大夫,遠不能和那些當權者相比。於是他默默的發展著自己的影響力。
他和別的大夫一樣向國人貸出糧食,利率也差不多,隻不過他貸出的時候用公製的大鬥,收貸的時候用自製小鬥,這樣就相當於無息貸款。除此之外,他還有意識的拉攏那些有身份沒地位的人。在齊國有很多這樣的人,有些是被排擠出權利圈之外連出國流亡都做不到的落魄公子們,還有一些在政府任職隻靠微薄的俸祿養家糊口的人。他們與最底層的民眾生活在一起,生計缺乏保障。田乞隨便給他們一兩個村落收租過活,這些對有大片封邑的田乞來說不是什麼大事,但對那些人來說不啻雪中送炭。這已經不是多少的問題,而是有無的問題。有了這些地盤,他們就可以過上比較體麵的生活。不過按照規定這些地方仍在田氏的名下,也就是說,如果田氏的封邑被剝奪的話,他們也就會失去一切,雖然這種概率很小。因此他們自然而然地和田氏的命運捆綁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