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遲遲,花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
當四月的桃花開滿城中的時候,我真心覺得,那詩歌中的春天確乎別有意趣。
隻是要踏春卻未免晚了些。
打開車簾,我慢悠悠地欣賞著過眼的風景。
聲子信誓旦旦地指著窗外:“我真的看見了,就在那裏,被城吏用繩索串起來的一串人,一個個奇形怪狀,你不知道有多恐怖。”
我順著她的手向遠處望了望。
地有些幹,草有些蔫,陽光太明亮,飛絮很淩亂,隻是除了這些,倒真的想象不出有什麼恐怖的事發生。
聲子像受了什麼刺激似的抓住我的手臂,聲音顫動:“你說,到底是生了什麼邪,國中怎麼一下子冒出這麼多怪東西。”
我默了默,道:“他們隻是身體有點畸形……”
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像串蟈蟈似的串起來的一串人,個個扭腰聳背、口鼻朝天、形貌怪異,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驅趕著招搖過市……
那場景……是有那麼一點驚悚。
難怪不小心目睹了那一幕的小姑娘如此反常。
我安慰道:“其實身體殘疾畸形也不是他們的過,這人世間的靈氣是有限的,有些人占得多了,”點了點小姑娘的臉頰,“成了美人,有些人就不可避免地成了次品,可即便是次品,也不免會在春天萌動一二,所以都紛紛出來亮相了,想是城吏不滿意他們出來嚇人,才用繩縛了他們……”
小姑娘聞言釋然:“哎,說得也是……讓乳母給我開解,卻讓我更害怕,還是嫂子有文化……”
我:“……”
回到宮中,蕭澤不在。
近來他很是忙碌,不是召大臣商議政事,就是出城巡查農事,前兩日還去了觀雲台觀望雲氣。
隻在那些匆匆的相聚中,我隱約感到,他那一向明朗的眉宇間,薄有憂色。
三日後,蕭澤從觀雲台回來,我忽然想起數日前和聲子出城的故事,便當閑話說給他聽。
蕭澤靜靜地聽完,笑了:“婧的解說倒是有趣,不過還有一種說法婧知不知道?”
“什麼說法?”我問。
“傳說那些口鼻朝天的畸形人,因為天憐其病,不忍降雨澆其口鼻,所以就出現了‘旱’。”
我聽得有趣,笑道:“如果真是這樣,那老天也不知道是幫人還是害人,老天降雨,那些殘疾人也未必淋得著,老天不降雨,莊稼沒有收成,卻不知道會有多少人餓死。”
蕭澤定定地望著我,良久,微微歎息:“想不到,連一個小女子都如此明白,而那些……”
我疑惑。
蕭澤輕輕搖頭,月色的長袍光影微漾:“自去年冬天到現在,還未下過一場雨雪,河中的水位也在不斷下降,各地官吏來報,今年的旱情怕不可避免。”
我暗驚:難道畸形人的出現真的是旱災的前兆?
蕭澤繼續:“出現旱情的也不止一國,像薛、魯等國已經開始捕殺畸形人,為了防止旱情進一步發展。”
我悚然,忽然想起:在發生旱災時,的確會有國君采取這樣的手段。以前也曾聽聞,隻是那些傳聞,在我看來,就好像說天顯異象所以婧己不祥一樣,更像是一個笑話,卻未想到,這樣的笑話,竟真的會血淋淋地上演。
腦中驀然閃過城吏綁縛畸形人的畫麵,難道蕭澤他……
我驚疑不定地看向眼前的男子,心中漫過一陣陣涼意。
蕭澤低頭看我:“怎麼了?”
我緩緩平複自己的思緒,問:“聲子說見城吏捆縛畸形人,君上…..也準備像他國一樣麼?”
蕭澤微愣,隨即臉上浮起好笑的神色,但漸漸的,笑容斂去,似被一片薄霧籠罩,眉目蕭瑟肅然。
我頗為惴惴地看著他表情的變化。
他抬起我的下頜,清亮的眸子一片幽深,慢慢道:“別人或許可以如此揣度,但是婧,我以為你是了解你夫君為人的。”
我臉頰忽燙,支支唔唔:“這個,自然,我是……”
蕭澤淡淡:“那些人,雖逃自他國,但隻要不造成混亂,澤也不會把他們怎樣,說來,他們也是可憐人。”
我頓時語塞,默想:他這樣說,是告訴我,我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聲音平平:“你夫君縱然不才,也知道防旱的正道乃是縮減食物、督促農事、修建城牆、勸人施舍,至於其他,澤並未想過多做。這樣說,夫人可還滿意?”
我無語凝噎:夫君,你是故意讓為妻我無地自容的吧?
麵上卻不得不攢出一朵釋然的笑容來,崇拜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以小女子十九年的淺薄見識,是確然想不出為君者當是如何作為的。啊,如今想來,那些人選擇逃到蕭國,定是聽聞了國君賢名的緣故。”
蕭澤似笑非笑,抬手拂過我鬢邊的一縷長發,微微歎息:“如果五月還不下雨,婧,我們就要暫時分開一段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