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解放初期有一段時間,大的綜合醫院不設中醫科,職工看中醫吃中藥不能報銷,1954年中醫政策調整以後,在“西學中”的同時,中醫醫師也開始走入西醫醫院。
彭:當時是要解決西醫的綜合大醫院裏沒有中醫科的問題,所以後來就確定了在西醫的大醫院裏設定中醫科。北醫有幾個著名的中醫,像人民醫院中醫科的徐衡之,是個名中醫,治療血液病是很有名的,後來人民醫院的再生不良性貧血的治療都和他合作的,出了一些成績。
訪:徐老是與人民醫院血液科的陸道培教授一起合作的?
彭:是,陸道培也有點兒祖傳中醫。在北大醫院骨科還有一個名中醫叫蘇寶銘,是個正骨專家。他治療前臂雙骨折不用打石膏,就用筷子這麼固定著,就是所謂的小夾板固定法,這樣小夾板就風行一時,以後還堅持用。所以說骨科的小夾板算是中西醫結合的一個成果。那個時候咱們北醫的幾個醫院,都請了一些著名的中醫如郜香圃、胡海牙、李鴻祥等到醫院來,成立了中醫科,這樣中醫科就進了西醫的醫院,給了它一定的地位,可以會診。
訪:當時中醫科也還隻是有門診?
彭:對,那時沒有中醫病房,醫院裏邊床位是最緊張的,當時不可能給中醫床位。不過後來北大醫院的中醫科發展到了病房。這就是中醫的臨床工作進入了大醫院,在此之前綜合醫院大醫院不可能有這回事的。
訪:在當時所進行的中西醫結合的研究中,除了您提到的徐衡之與陸道培合作治療血液病,蘇寶銘教授的小夾板固定法,還有其他比較能出成果的研究嗎?
彭:在總的研究工作裏頭還有一個成果就是急性闌尾炎的治療,不用手術治療,隻是吃中藥保守治療。吳鹹中103是吳英愷的弟弟,幹西醫外科的,後來他學習中醫,專門研究中醫治療急腹症,中醫怎麼解決腸梗阻、闌尾炎等等這些問題,以後就成了中醫治療急腹症的專家了,現在是院士了。吳鹹中的中醫急腹症研究做得很出色,他做了好多實驗研究和理論研究,創建中醫的急腹症學。
訪:也就是說在當時中醫中藥治療急腹症已經應用與臨床了?
彭:對,比如人民醫院中醫科治療闌尾炎已經開展了臨床工作。但是對病例的選擇非常重要,適應症的掌握要求很高,不能都穿孔了還判斷不出來,還不手術。中醫治療闌尾炎的這個成果在臨床上推動起來本身非常難,因為得有豐富臨床經驗的中醫,能判定哪些是適應證,要很保險不能出醫療差錯。而這種人才的培養又是在實踐中培養出來的,不是念點兒書就行,要在長期的中醫臨床實踐工作中成長。這就增加了推廣的難度,作為研究工作可以,但是作為臨床常規工作推廣的時候就出問題,一出問題就再推不廣了。中醫臨床治療這些病的推廣的困難問題就是規範化很難,有經驗的中醫醫生很難培養,再加上周圍的輿論,家屬要求百分之百的保險才可以,而且切除一個闌尾太簡單了。所以這些問題都很難解決,中醫在臨床上的推廣就很困難了。我可以再舉幾個例子,文化大革命中,1972年我被隔離審查完了以後,恢複了組織生活,可以當幹事在醫藥組裏邊呆著。我就想要研究一下中醫問題,因為這個問題一直是我的一個問號,剛才不是說了嘛,“西學中”人家給我提的難題我都沒有解決,最後這些人多數也都不做了。所以,我就到小兒科那裏和他們一塊兒討論中醫治療小兒肺炎,跟著查查房,看看病人。那時候這方麵的經驗也是挺好的。1970年曾經在北京召開了一次全國的中西醫結合會議。會上總結出來了一些個療效非常好的中西醫結合治療的病症,裏邊有一項就有小兒肺炎。到小兒科以後,就體會到上麵所說的問題了。小兒肺炎是非常急的,幾乎誰也沒有把握完全不用抗菌素,就能給治好。盡管有些大夫有把握,白天他值班可以,到晚上他不值班,一下子病情變化了,值班大夫誰也不敢說不上抗菌素。但是上了抗生素以後就沒法確定中醫的治療了,而且多數情況下家屬也都不願意冒這個險。那會兒我就發現中醫的研究工作在臨床上非常難開展,可當時往往隻是簡單地批判大夫,說他們對中醫沒有信心,這就不僅僅是業務問題了,變成了那個年代的政治問題。因此,我覺得中西醫結合本身的研究工作已是非常非常困難的了,想要摸到規律都很難,摸到規律後,要想作為醫療常規推廣起來,那更是有一大堆的問題。
還有一個例子就是針刺麻醉。韓濟生算是最早開始研究這個課題的,1965年開始的。當然他的研究思路也比較好,從化學物質的作用來思考,以前都認為是電生理。他的研究設計很巧妙,比如說他發現針刺以後,痛閾的改變需要一段時間差,因此他分析有時間差肯定是個化學反應,要是物理的電刺激的話應該馬上就會反應。後來他就用了各種辦法,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就提取出了內啡肽。針刺可以刺激體內內啡肽的產生,而內啡肽又參與鎮痛作用。這樣針刺麻醉的機理至少闡明了部分,是不是全部還不敢說,很多還是遠遠說不清楚的。生理教研室研究針刺以前就有點基礎。他們教研室的崔宏研究過針刺的電生理。他主要是從電生理的角度研究針刺鎮痛,還專門到上海的腦生理研究所的張香桐那兒學電生理。而韓濟生認為是化學作用,後來也做的比較好。這項研究在文化大革命中基本沒有中斷,因為是總理交代我們要研究機理的。我記得文化大革命的時候,他們出了很多關於疼痛原理的書,像痛閾、神經介質等等這方麵,這樣也就把西醫的神經科學也研究得比較深入了一點,以前這方麵也不是很清楚。所以說原來西醫的基礎不行的話,搞中西醫結合也是不行的。中西醫結合講起來非常簡單的,但是要真正去實踐是非常複雜的,要有好多好多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