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治病救人與革命救國(1 / 3)

治病救人與革命救國

家世與求學

訪:彭老,您好,很榮幸您接受我們的訪談。古語說,“不為良相,便為良醫”,您則是先選擇學醫,後來才投身革命,請您談談這種轉變是如何發生的。

彭:我家祖籍在江蘇,彭氏家族在蘇州是個大家族,還有個彭氏祠堂呐。祖上出過幾個狀元,還有一對祖孫會狀,也就是祖孫兩代都是狀元。還有探花1人,14位進士,31位舉人。所以,可以算是書香門第了。祖孫會狀裏的祖父狀元叫彭定求,是康熙十五年(1697)的狀元,做過翰林院侍講,曾與曹寅一起奉康熙皇帝之命在揚州書局主持校勘《全唐詩》。孫子狀元彭啟豐也做過翰林院侍講,後來升任至內閣學士。

我的父親是留日的,他念了兩個專業,一個農學,一個法律。他是得了彭氏家族的獎學金去日本的。後來,我聽說像我們這樣的大家族,為了讓家族裏的子孫可以讀書求學,也是為了維護家族的聲望和地位,就會設這類“獎學金”鼓勵子孫。我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他們的母親和我母親是親姐妹。父親的前妻去世後,我外婆就又把另一個女兒嫁了過去,說是這樣能讓孩子少受點苦,因為後母是親姨。外婆家姓顧,也是“大家”,比較開明,曾辦過女塾。

我是1923年在北京出生的,小學是在北師附小念的。1934年在和平門的師大附中讀中學,同時還上了青年會的英文補習班,一周幾次課。中學時開始讀一些書,魯迅、巴金、茅盾的書都讀過。當時的教員,有的親國民黨,也有一些對共產黨有好感。我記得,有位誌成中學的校長兼教我們的代數。他來代課的目的主要是為了名聲,但他卻很少按時來上課,我們同學就覺得他特別的壞。據說,他曾經給蔣介石獻過劍。給我印象挺好的是一位教公民課的老師,介紹我們看一些進步書籍。後來我到解放區時,曾在《解放日報》上看見過他寫的文章。

訪:您是1940年考入北京大學醫學院的,為什麼選擇學習醫學呢?

彭:我們家主張我們兄弟都學技術類的專業,主要是為了找個鐵飯碗。我大哥是唐山工學院畢業,念的是土木工程。當時唐山工學院又稱為交通大學唐山工學院,和上海交大是一起的,所以也稱為唐山交大,以土木專業見長。二哥上的是稅務專門學校,畢業後在海關工作。那時的海關還是英國人管,公文都是英文,二哥的英文特別好,所以去了海關。我們家讓我去學醫,既是鐵飯碗,家中有個病痛也不用求人。

我進入北醫時,學校由日本人管理,學製四年,不包括實習,當實習大夫要自己去考。學校裏的教授有一半是日本人,有一些在日本國內還是很不錯的。例如,有位叫福原武的生理學教授,在德國著名生理學雜誌上發表過文章。當時在北醫要先學日文,每周有12個學時的日文課。北醫屬於日德係,學校規定的主要外語還有德語,所以還得學習德文。學校也聘請有德文教員,我也參加過德文補習班,每周四次課,學了有兩三年。後來英文、德文、日文都沒怎麼用,後來覺得丟得差不多了。文化大革命以後,又稍微看了看,撿回了點兒,和日本學者交流的時候,他們還覺得我的日文不錯,發音挺標準的。所以說年輕時候的基礎很重要,那時記憶力好,學會了就是自己的,能用一輩子。

住院醫師與地下交通員

訪:您1944年從北醫畢業後就入了黨,您是怎樣接觸到馬克思主義、共產主義,從專業學習轉向革命工作的呢?

彭:我這人愛讀書,上大學時喜歡讀屠格涅夫的《前夜》、《父與子》等反映社會變革時期知識分子與上層社會之間的矛盾,知識分子希望參與社會變革運動的書籍,也算是追求進步的一種表現吧。北醫的第一個黨員叫金英愛,她是由燕京大學的傅秀(林錦雙,林則徐的後代)介紹入黨的。上學期間,大概是1941年7月,金英愛曾去過晉察冀解放區,11月份又回了北平。她給我們介紹了一些書看,如《新哲學大綱》《資本論淺說》等。有些是她從解放區帶回來的,有的是我自個兒到書攤上去找,也還都能買得到。日本人那會兒管不了這麼多,能讀到這些書。後來金英愛把我、毛學敏幾個人發展入了黨。我是1944年入黨的。在入黨之前,曾經有一段時間,思想上覺得苦悶,於是每逢周日都去參加教會的禮拜。教會宣傳真善美,想追求真善美去教會,算是對理想的一種追求吧,也可能是年輕時的彷徨。

訪:抗戰勝利前您曾經去過晉察冀解放區,去後有什麼感觸嗎?

彭:我去晉察冀解放區是在1944年寒假,大概是2月份。本來想1943年暑假去,因日軍開始大掃蕩,走不了,所以就延遲了半年。我到了解放區後見到了城工部的劉仁1,他說“那就先學習學習吧”,就讓我們到邊區政府、白求恩醫校等處參觀學習。這麼在山區裏跑了一個來月,劉仁又說“你還是回去吧,先隱蔽起來”。那時我們班有個特務學生,叫周XX,對我有所懷疑,但還沒想到我去了解放區。所以,寒假一結束我就趕緊回學校了。

在解放區那陣子老在山區裏跑,第一次真正接觸到農民的生活,那真是苦呀。日軍的“三光”政策,搞得他們什麼也沒了。老鄉們吃的都是棗麵,即把棗碾成粉吃。在那兒我們還幫他們建過窯洞,日軍一來就燒房子,所以隻得修窯洞。從解放區回來時,臉曬黑了,胳膊也變粗了,不再像原來那麼白麵書生了。實際上去解放區那陣兒,我還沒入黨,當時什麼也不懂,以為就算是黨員了。回來以後,金英愛找我談話,說條件算是成熟了,1944年3月介紹我入了黨。

訪:入黨那年,您正好從北醫畢業。那麼您的工作與當時地下黨的安排有關嗎?

彭:當時找工作與地下黨的安排沒有關係。劉仁讓我回到北平隱蔽起來。1944年,中央醫院(現在的北大人民醫院)招實習醫生,我去參加考試。考試通過以後,我就在那裏當了內科的實習醫生。那時候當實習大夫要求挺嚴格,實行24小時負責製,要住在醫院裏,每周隻有半天休息;兩周能休一天。當時一般每天都要接兩個新病人,手裏一般都是管著十來個病人。病人來了,實習醫生就得問病史、查體。病人要是發燒、拉肚子,還得做化驗,都是實習大夫自己采集病人的血尿糞標本,然後自己去化驗室塗片染色,在顯微鏡下數細胞,還要寫英文病曆。這樣做實習大夫的確鍛煉人!我們的內科主任是鍾惠瀾,他要求很嚴。暑假裏還要進行教學查房,實習大夫必須彙報病曆,他還要提問。他脾氣也挺大的,剋人剋得也是很厲害,若實習大夫的病曆寫的不好,他有時會摔病曆,搞得實習大夫很難堪。所以,實習醫生病曆寫的不好,查房時提問答不上,來不僅丟人,心裏也難受!例如,有次一位實習醫生檢查病人的糞便標本,沒看出來薑片蟲蟲卵,他嚴厲地批評說:“人家英國人到非洲自己吃汙染的東西,然後回去研究,在自己的糞便裏找蟲卵,你這兒放著現成的蟲卵都看不出來”,弄得那位醫生下不了台。不過,對實習醫生來說,這樣的嚴厲是很有益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