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夢半醒間,悠悠笛聲傳來,似泣似訴。每當爹想起娘的時候,總會在院中那棵娘親手植的海棠樹下,吹著娘曾經最愛的瀟湘竹笛。
三年前娘去世那會兒,我才五歲。我記不清她的長相,印象中美若仙子,會給我做漂亮的衣裳,也會做我最愛吃的桂花糕。
我爹陸銘,從前名滿金陵的落英樓當家大廚,現在的六品禦廚,在這大清朝的廚子中可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了。其實我陸家祖上幾代都是掌勺的,隻是到了我這一輩怕是要失傳了。因為娘隻生了我一個,爹很愛娘,並沒有續弦,所以我是爹唯一的女兒。
曉洛,我的名字,愛情的見證。娘是京城滿人家的小姐,出身極好,外公一家在朝中那也是相當顯赫的。那年跟著她阿瑪來江寧辦差,在一個叫落曉坊的布莊遇見了爹。後來的機緣巧合,外加情投意合,兩人便相許終身。在外公家的極力反對下,娘毅然放棄榮華富貴,與爹成了親。
後來爹去應征了宮裏的廚子,我們家也就搬到了天子腳下,雖與外公家斷了來往,但總能慰的娘的思鄉之苦,可惜沒過多久娘就因病去世了。
我披了件外衣走到門口。“爹,您怎麼還不睡啊?”
院中杵立著的人放下嘴邊的竹笛,“洛兒,怎麼起來了?是爹吵了你嗎?”
我搖搖頭,問:“爹,您最近心情似乎不太好,每日都那麼晚才睡,是有什麼事嗎?”
“也是該回去了……”他淡淡地歎了口氣道。
“回哪兒去?”
“你爹我怕是保不住這差事了。”
“爹?怎麼了?”
“上回給太子試菜的時候燙了舌,本以為過幾日就會好的,沒想到那麼嚴重,都一個多月了,竟是連鹹淡也嚐不出來了。”他訕訕的歎了口氣。“今兒個不過是挨了板子,往後若還有別的錯,也不知要如何了。你娘不在,我留在這京城其實也沒什麼意思了,等這回萬歲爺回京,爹我就辭了這差事,跟我的寶貝洛兒回金陵老家去。現在就隻盼這一個月能好生的把這太子爺給伺候好了。”
我就這麼怔怔的看著床圍一夜,想著這些年爹一人將我拉扯大,如今他為了養家糊口又挨了板子,心裏真是不那麼好受。第二日先斬後奏的剔了頭,磨了半日才讓爹答應帶著我進宮在他身邊幫忙,當一個月的小太監既能幫上爹,又能探探那神秘的紫禁城,心中不禁一陣竊喜。
穿著一身太監服飾踏進神武門的那一刻,我心中突突狂跳。除了怕被識穿的緊張,滿心剩下的就全是激動了,這皇帝老兒住的地方可真是氣派,紅牆金瓦,亭台樓閣,果真不是常人可以享受的,不知那天上仙宮比這金屋子來是好是壞。爹在一旁看著有如劉姥姥般興奮的我,無奈的笑著,催促著跟上他。
其實這宮裏的禦膳房有兩處,一處在景運門外,也叫外禦膳房,與之相對的內禦膳房在養心殿,我爹是外禦膳房的庖長,平時是為值班的大臣準備膳食,大宴時還負責那個聞名天下的滿漢全席。這些日子因為皇太子那邊膳房的廚子大病,所以毓慶宮那邊的夥食如今也是交由離的比較近外禦膳房負責。
內務府的普裏早早的就在外禦膳房那等著了,見了我們過去,笑嘻嘻的迎了來,有些驚訝的看著我。“陸兄,這……曉洛?”
爹摸了摸我頭頂上的軟帽點了點頭,我趕緊喊了聲普裏叔叔。普裏我原就認識的,平時也會來家裏坐坐,想來是我這身打扮有些驚人,他才會向爹確認。
普裏清了清嗓子,喊過正在忙碌的眾人:“大夥兒認識一下,這是新來的小洛子,先在這邊待段日子,暫時就給洛大人打個下手。小洛子,這位是司膳總管太監馬公公,有什麼事你可向他請教。”
小洛子?普裏叔叔這般喚我,還真像個小太監呢。我順著普裏的目光看過去,那馬公公剛好從眾人中站出半個身子朝著我們微微一欠,我咧咧嘴一笑,還了個禮。
在宮裏卻沒什麼事可幹的,因為我什麼都不會幹,每天就是拿著從普裏那裏弄來的腰牌跟爹大搖大擺的進出紫禁城,唯一幹活的也就是我那敏感的小舌頭,隻是幫著爹嚐嚐味道,還能吃上好吃的,這也真不能算是工作。過了幾日,也就覺得無趣,爹忙得管不了,所以我也基本是閑著。
外禦膳房裏的太監約有七八十號人,除了小部分是抬水的雜役,別的專司送食,供獻、節令宴席、隨侍、坐更等事。因而人手不夠的時候,馬總管也讓我幫著提食盒,不過也就那麼一次,因為僅此一次我便把食盒給弄壞了。
食盒的事原本也不能怪我,當時我正提著食盒往毓慶宮去,恰好在甬道的拐角被一個形色匆忙的太監給撞了一下,那盒子就掉地上了。
要怪隻能怪那結構複雜的食盒不禁摔,上下分兩層,上層放菜食,下層是用來盛熱水的,用來保溫,畢竟皇宮那麼大,遠些的走也要挺長時間,飯菜容易涼。就這麼一摔食盒下層就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