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我料想,這種形勢如不是天下的聖人賢者,便不能平息這天下的禍亂。當今兩位君主的命運都懸在您的手裏,您助漢則漢勝,助楚則楚勝。我甘願披肝瀝膽,向您敬獻愚計,擔心的是您不能采用啊!如果真能聽用我的計策,莫如使雙方都不受到損害,使他們同時存在下去,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在這種形勢下,誰也不敢首先動手。以你的賢能聖德,又擁有眾多的甲兵,占據著齊地,迫使燕、趙二國服從自己,順應著百姓的願望,向西製止楚漢相爭,為天下百姓請命,天下百姓必定聞風而奔走相告,群起響應,誰敢不聽從!然後分割大國,削弱強國,用來分封諸侯。諸侯既已樹立,天下服從而聽命,歸功德於齊國。據有齊國的故地,占有膠河、泗水,用恩德來安撫諸侯,謙恭有禮,如此天下的君王就會相繼朝拜於齊國了。我聽說‘上天所賜予的,如果不取來受用,反而會遭到懲罰;時機到來了,如果不采取行動,反而會遭受禍殃。’希望您能深思熟慮這一問題。
韓信聽罷蒯通的一番高論,對蒯通說:
“漢王待我很優厚,把他自己的車給我乘坐,把自己的衣服給我穿,將自己的食物給我享用。我聽說:乘坐別人的車就要替人家承擔患難,穿戴別人的衣服就要替人家分擔憂慮,食用別人的飯食就要為人家的事業而死,難得可以為圖謀私利而背棄道義嗎”?
蒯通見韓信被漢王的小恩小惠所籠絡,便進一步勸解說:
您自以為要好好地對待漢王,想要建立萬世不朽的功業,我私下以為這就錯了。當常山王張耳、成安君陳餘還是平民百姓的時候,相互間原為生死之交。後來因為陳澤等人的事發生分歧,二人結下怨仇。常山王反叛項羽,捧著項嬰的頭逃跑,歸附於漢王。漢王借給常山王兵力令他向東進攻,終於將成安君陳餘殺死,使陳餘頭與腳分家,被天下人所恥笑。這兩個人當初是天下最要好的朋友,然而最終卻彼此仇殺,這是什麼緣故?禍患就在於貪欲多而人心難測啊。如今您想要以忠信深交於漢王,但必定不能趕上張耳、陳餘當初的交情深厚吧,而所涉及的事情和利害卻要比陳澤大得多。所以我以為您一定認為漢王不會危害於您,那就錯了。大夫文種、範蠡使瀕臨危亡的越國得以保存下來,越王勾踐因此而稱霸於諸侯。功成名就之後,二人不是被殺而死,便是逃亡他鄉。這就是所說的野獸既已被打盡,獵狗就要被烹食了。從交友來說,您與漢王比不上張耳與陳餘;從忠信來說,您與漢王比不上大夫文種、範蠡對越王勾踐的一片赤誠之心。這兩個人的下場,足可以供您借鑒的了。願您能深思熟慮這一問題。
況且,我聽說勇敢和謀略使君主感到震驚的,則自身危險;功勞冠於天下的,則無法封賞。請允許我談一下大王的功績和謀略:您東渡黃河,俘虜魏王,生擒夏說,率兵攻下井陘口要塞,誅殺成安君陳餘,攻占趙國土地,威脅燕國,平定齊地,在濰水擊潰楚國的20萬大軍,東麵殺死楚國大將龍且,西麵向漢王報捷,這就是功勞之大,天下無有第二個人能比得上;而謀略之高,當世沒有第二個人能超出於您。如今您擁有令君主感到震驚的威勢,持有無法對您進行封賞的功勞,歸附於楚,楚人不敢相信;歸附於漢,漢人感到震恐,您想要持有這樣的威勢與功勞到哪裏去安身呢?您處於臣子的地位卻擁有使君主震動的威勢,名聲高於天下所有的人,我私下為您而感到危險啊!
蒯通的這番議論,使韓信感到陣陣心寒,覺得一時無法明確向蒯通表態,便向蒯通辭謝說:“先生暫且不要再講下去了,我將考慮這件事情。”
蒯通深知韓信在軍事上英勇果斷,才能蓋世;但在人事上卻優柔寡斷,猶豫不決,很難在這個問題上下定決心。幾天過後,蒯通又向韓信進言,敦促他當機立斷,切莫錯過良機。
蒯通說:“善於聽取意見,可以得知事物的征兆;能夠計謀思考,可以把握事物的時機。不善於聽取意見和計謀思考而又能長久安然無事,那是很少見的。善於聽取意見而很少失誤的人,難以用閑言碎語去惑亂他;善於計謀而不本末倒置的人,難以用花言巧語去擾亂他。甘心為他人做養馬差事的人,就會失去取得君權的機會;留戀微薄俸祿的人,必然得不到卿相的職位。所以說智者在於能夠決斷,而猶豫不決則是事情的禍害。在細小的事情上用盡心思,就會在大事上有所遺失。智慧足以洞察事物,但決定了又不敢果斷地去實行,這就是百事的禍害根源。所以說,猛虎的猶豫不決,不如黃蜂、蠍子的敢於放刺;駿馬的踟躕不前,不如劣馬的慢步行走;勇士的猶豫不決,不如庸夫的必定要達到自己的目標。雖然有舜、禹那樣的智慧,但是閉口不言,不如聾啞人的手勢比劃。這些都是說貴在采取行動。功業都是難於有成而易於失敗,時機總是難於得到而易於失去。時機啊時機,失去了就不會再來,願您仔細地考慮這一問題。”
韓信仍然是不忍心背叛漢王,又以為自己的功勞很多,漢王終究不會奪去他的齊國,於是謝絕了蒯通。蒯通見自己的計謀不被采納,為了日後免受禍患,便裝瘋做了巫師。
如果說,韓信拒絕了項羽派來的說客武涉,或許不難做到,那麼他拒絕真心為他謀劃的蒯通,就很不容易做到了;如果說,韓信判斷蒯通所言毫無根據而拒絕,還不足以表明韓信對漢王劉邦的忠貞,那麼韓信在認同蒯通所言合乎情理之後,雖有猶豫,但仍然選擇了義無反顧的道路,他對漢王的忠貞是不該被質疑的了。在楚漢之爭進入對決的關鍵時刻,韓信沒有任何擁兵自重、背漢自立的念頭!
不久,韓信率大軍參加了垓下會戰。然而項羽一死,他便被剝奪兵權,並被遷徙為楚王。但是,這仍未能使韓信覺悟,仍幻想提著鍾離昧的人頭去麵見皇帝,便會安然無事。直到成了囚徒,韓信才想起了武涉、蒯通在1年多前對他的勸告,然而此刻已是時過境遷、為時已晚了。
韓信從被改封為楚王到雲夢遭擒,前後隻有1年的時間。韓信“謀反”的罪案,經過3個月的調查、審理,卻查不出真憑實據,劉邦不得不假裝寬大為懷,“赦免”韓信。人,可以錯抓,卻不可以錯放。“謀反”的罪名無法坐實,但韓信出行以軍隊充當護衛一事,被定罪為“擅自發兵”,據此,廢去他的“楚王”封號,貶降為“淮陰侯”,並且嚴格限製他隻能夠在京城居住,不得擅自外出,實際上是過著變相的軟禁生活。
一係列意外的變故、不公正的待遇,韓信完全看透了劉邦對自己的忌妒、防範之心,難免心中憤憤不平。不會掩飾自己情緒的韓信,有時還在有意無意之間,把不滿情緒表達出來。
某日,韓信路過舞陽侯樊噲府前,樊噲畢恭畢敬地以“楚王”的規格接待他,韓信坦然接受。而在步出樊噲府第的時候,韓信卻苦笑一聲:“想不到我此生竟然與樊噲等人為伍!”表麵上看來,韓信是在表達對樊噲等戰將的鄙視,實際上卻是對劉邦貶抑自己的做法表示不滿。他隻能用自我解嘲的方式,發泄胸中的怨氣。
劉邦曾經與韓信從容議論諸將帶兵的能力高低,韓信對他們各自給出了不同的評判。劉邦突然發問:“依你看我能統領多少兵?”韓信據實而答:“陛下不過能統領10萬軍隊。”劉邦又問:“如果說到你又怎樣?”韓信論兵論將正在興頭上,根本沒有多想脫口而出:“臣統兵是多多益善”。劉邦笑言:“統兵多多益善的人,為何被我這個隻能統兵10萬的人所擒?”麵對這一尷尬的問題,韓信才猛然醒悟在皇帝麵前他的失言,於是改用委婉的言辭辯白:“陛下不善於統領士兵,而善於駕馭將領,這正是我韓信之所以被陛下所擒的原因。況且陛下的才幹是所謂天授,不是普通人依靠自身努力可以比擬的。”韓信此言,既可能是為了自保而不得不說的逢迎之語,也可能是韓信出於自身體驗而說的由衷之言。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韓信雖然也在被迫學習自保之術,但是他的秉性未改,而劉邦對他的疑忌也沒有真正消除。
漢高帝十年(前197年)九月,突然暴發了震驚朝野的事變:身為代國的相國,統領大兵鎮守趙、代邊境的陳豨起兵,自立為代王。
陳豨是宛朐(今山東曹縣西北、菏澤市西南)人,他最初跟隨漢王劉邦的時間已不得而知。漢高帝七年(前199年)冬,韓王信反叛,兵敗逃入匈奴。高帝親征匈奴,從平城返回後,陳豨因多次隨同高帝平定叛亂有功,受封為列侯,以趙國相國的身份統率趙國、代國的部隊,北部邊境的部隊都歸他統領。
據《史記·淮陰侯列傳》記載,陳豨被任命為巨鹿(今河北平鄉縣西南)郡郡守,赴任前曾到韓信府上辭行。韓信拉著陳豨的手,避開左右的人同他庭院中漫步,仰天長歎道:“有句話可以跟您講嗎?有些話想同你談談。”
“一切聽從將軍的吩咐。”陳豨答。
“您所駐守的是天下精兵聚集的地方;而您,又是陛下所親幸的大臣。有人說您反叛,陛下必定不會相信;如果消息再次傳來,陛下就會懷疑你了;若是消息再三傳來,陛下必定大怒並率大軍親征。這時,我為您從京城起兵做內應,如此天下便可以圖謀了。”
“一定遵命照辦。”陳豨向韓信保證說。
陳豨平時仰慕魏國的公子信陵君的養士之風,待到他出任趙國相國守衛邊境,休假回鄉時路過趙國,趙相國周昌看到隨從的賓客座車有1000多輛,都城邯鄲的官舍都住滿了。陳豨用民間交往的禮節對待賓客,總是謙卑待人。陳豨返回代國後,周昌請求進京朝見。拜見漢高帝時,周昌詳細地談到陳豨門下的客賓甚多,在外地掌握重兵已有好幾年了,恐怕發生變故。皇帝令人調查陳豨的賓客於代地在財物方麵的許多違法的事,事情多牽連到陳豨。陳豨恐懼,暗中讓賓客派使者到王黃、曼丘臣的駐地。待到漢高帝十年(前196年)七月,太上皇駕崩,派人召陳豨回京,陳豨推托說病得厲害,沒有應召入京。九月,陳豨與王黃等人反叛,自立為代王,劫掠趙國、代國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