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林蔭道漫步時,誰也不說話,我們的心情和腳步一樣沉重。在假山邊站定後,劉成深吸了一口氣對我說:“小夢,我剛剛辦了退學手續。”“什麼?什麼!”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劉成卻平靜地說:“其實,我早就應該告訴你的,我們家負擔很重,我去年入校時父親借貸了一部分錢,村人資助了一部分。剛開始學習我壓力很大,是因為覺得欠別人太多。我們村上幾十年可就出了我一個大學生。今年暑假我在建築工地搬磚頭,一天20元錢,掙夠了學費,開學前,父親向我講了家中難處,勸我退學,可我執拗不語,因為我不光眷戀校園、同學,還有你!”
聽到這裏,我心中五味交錯,難以言述,劉成又說:“我已經退了學,你就不要退了。我有力氣,可以掙錢養家,供你上學,更何況,你剩下兩年畢業,而我還有三年。你退學損失太大,而我,要小得多。”
聽到這裏,我已經熱淚盈盈,真愛總是在最關鍵的關頭顯示力量,我除了滿懷感激去學習外,還能說什麼?
(三)
離開西安時,劉成傾其所有,將他的錢留給了我,孤獨而傷感地回家了。
從此,我們鴻雁傳書。劉成給人打工,很辛苦,我勸他“悠著幹”,而他嫌我太節儉,就勸我“別太省,盡量吃好”。在這極艱難的物質土壤裏我們的愛情茁壯成長。劉成的彙款總是如期而至,而我也利用課餘做家教,並且參加了學校組織的勤工儉學活動。每天晚上11點等其他同學離開後我就去清掃教室。
一次我在清掃教室時,撿到了一本書,扉頁上寫著班級、宿舍、姓名。第二天中午,我就將書送了過去,那是一個經濟係的男生。他一見我送書過來,連聲說“謝謝”。
以後,每次我到教室打掃衛生,那個男生總在那兒看書或者做作業,而且他有時還幫我掃掃地。
一個周末的晚上,其他同學跳舞去了,我一個人待在宿舍裏,很無聊地翻了一會《楊絳作品集》,就又抽出劉成的信來讀。劉成攢了一點錢,正在炒股,他在信中興奮地寫道:“我在大盤剛開始反彈時瞄準一個股吃了一個滿倉,幾天後拋出淨掙18%,6000多塊……”看到這裏,我欣慰地笑了。
正在這時,樓下傳呼中有人喊,我下去一看,是丟書男孩。當我站定後,他說:“出去走走,可以嗎?”見我遲疑,他又補充:“我隻是想和你,走走。”我跟他來到了學校附近的Friend Bar,要了兩杯咖啡,慢慢啜著。男孩凝視著我說:“你的故事,我早有耳聞。”我的心猛一跳,不語。男孩繼續說:“我早就打聽你了,那本書是我故意落在你每日必掃的教室的,每一段浪漫的感情都應該有一個浪漫的開端。”我的心一驚,臉上有點燒了,但我仍不語。男孩又說:“你們合適嗎?你們的經曆使我想起了路遙《人生》中的高加林和劉巧珍……”不等他說完,我就猛地站起身來說:“謝謝你的咖啡。”便在男孩驚訝地注視中走了出去。
劉成又來信了:他開了一個餐館,生意不錯。他很忙,除了照顧自己的家、我,還要照顧我的家。我很感激也很惦記他。但夜深人靜我卻不能入眠,丟書男孩的話像按下水的皮球,不經意就浮出了水麵:“你們合適嗎?”一個大學生和一個打工仔之間究竟有多大的差別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但商海中的人和書海中的人的差別還用說嗎?哪一個女孩不都向往美滿愛情和浪漫的戀人嗎?可是,劉成他會給我幸福嗎?難道我這一生真的要像高加林聽劉巧珍說家中母豬下了多少崽一樣聽劉成說牛市、熊市和飯館嗎?為什麼所有的苦都要我一個人來扛——家庭悲劇、俗氣的愛情?淚水順麵頰滑下,打濕了枕頭,我感到了淚水的冰涼。而我眼前又滑過丟書男孩,浪漫的酒吧和酒吧中飛揚的音樂,心緒再次被激蕩得徹夜難眠。
第二天,我寫信給劉成,讓他抽空到西安來玩玩,我要挽救我們的愛情,但劉成的回信很短:沒有時間。我心裏好委屈,一個人躲在宿舍中悄悄垂淚,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選擇錯了。
這年暑假,我沒有回家,留在西安打工。
(四)
不久,我在人才交流市場上找到一個相當不錯的家鄉單位。6月份,我被評為優秀畢業生。終於學有所成,捧著大紅的畢業證和暗青的學位證,我淚如雨下,我想起了大學4年的風風雨雨,想起了多病的母親和九泉下的父親。
離校前一個月,丟書男孩和我做了一次長談,並且送了我一套新版五卷本的《路遙文集》,他告訴我:“跟我走,我可以讓你有舒適的單位,我會給你幸福。”麵對這個執著的男孩,我猶豫了。
但當我回到宿舍看到桌上劉成的厚厚的一摞信和他的相片時,幾年前的一幕又浮在眼前,道德拷打著我的靈魂,我終於狠心拒絕了丟書男孩。
畢業後回到家中,我急切地要見劉成,但他隻給我30分鍾時間,他告訴我:他正在注冊一個電腦公司,所以忙。我很不屑,想勸他:一個外行怎能開電腦公司?可我未及開口,劉成已經騎著摩托車走了。這次見麵使我傷心、難過、失望。
而最讓我尷尬的一次是,他來單位接加班的我,竟然穿著邋遢的工作裝。我從同事的眼神中讀出了驚訝和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