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爺先後娶了二位太太。大太太沒有生養,早亡。二太太雲香初為外室,懷孕後何老爺將其迎入何家大院,先後為何老爺生了一子一女。尤其兒子,乃何家單苗獨傳,何老爺夫婦視為掌上明珠。
何家少爺出生時,消息傳到在客廳中焦急等待,徘徊不定的何老爺耳中,何老爺欣喜若狂,熱淚長流,當堂下跪,稟報天地祖宗:“感謝上蒼庇佑、祖宗顯靈,何家有後了!”
何老爺抱著繈褓中的兒子看不夠愛不夠,他細細端詳,發覺兒子的鼻子特別大,比常人大了足足一圈,在小小胸蛋上占據了很大一片地方,就像平原上凸起一個大土墩,十分顯眼。
何老爺扭頭笑對產後臥床休養的雲香太太說:“我們的兒子是個大鼻子,何大鼻子。”
雲香太太止不住也湊近了觀察,附和道:“還真個大鼻子哎。鼻子大,福氣也大,將來必定大福大貴。不過老爺你還是得給我們的大鼻子取個大名,必須響亮大氣。”
這個自然,何老爺早就擬定妥了。何繼宗,繼承祖宗財產地位名氣。
但是人們還是喜歡叫何大鼻子。
當然,何大鼻子的綽號不是人人叫得,隻有何老爺和雲香太太愛稱“我們的大鼻子、我們的大鼻子”,其餘人都不敢隨便稱呼,必須恭恭敬敬稱呼少爺。丫頭老媽子們頂多在背後指指戳戳,比如何大鼻子闖禍了,打碎了花盆,捏死了何老爺心愛的金魚,或者把尿撒到了佛堂裏,有人責問這是哪個作的孽呀,老爺太太怪罪下來可了不得,便會有人指著何大鼻子背影說:“還能有誰,大鼻子唄。”
可是近來何老爺和雲香太太卻愁眉不展,憂心忡忡,終日裏唉聲歎氣,尤其雲香太太甚至坐臥不寧,茶飯不思。究其原因,日本人占據了中國半壁江山,山河破碎生靈塗炭,日本飛機天天從低空呼嘯而過,運河上的船隊曾遭到過日本飛機的轟炸掃射,好好一艘船,傾刻變成滿河破木板。風聲一天緊似一天,然少爺何繼宗卻還在省城讀書,去了幾封信催促他火速歸家,均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回音,真正急煞人了。
雲香太太憂心如焚,房裏坐不下去了,經也念不下去了,一日數次去大門口探望,惹得何老爺煩不勝煩,埋怨道:“你能不能靜下心來,走進走出方磚地麵都被你磨得鋥光溜滑了!”
“老爺,”雲香太太哪能聽不懂何老爺的責怪,忍不住還是催促,“你再去信讓繼宗回來吧,日本飛機天天轟炸,專揀人口稠密的城市炸,萬一繼宗有個三長二短,這可如何了得!三畝地竹林一支筍,人家折騰得起,我們可折騰不起呀!”
雲香太太轉著圈自言自語:“讀書讀書讀的哪門子書喲,我們何家的孩子還用得著讀那麼多書嗎?沒有吃沒有穿嗎?還是回家繼承祖業、傳宗接代為當務之急!”
何老爺也急,但還得安慰雲香太太:“再等等吧,繼宗不是小孩子了,你再急也沒用。或許他收到了信,已經在路上了呢。”
“你等得,我可等不得。”雲香太太轉身呼喚,“何六,何六!”
何家大院管家何六快步趨前,問:“太太有何吩咐?”
雲香太太不無擔憂地說:“何六嗬,少爺到如今還不見回來,幾封書信均杳無音訊,要不你親自去一趟省城,就是綁也要把他給我綁回來!”
何六躊躇,遲疑著說:“太太,這兵荒馬亂的如何去得了省城,再說即使到了省城,也未必能找到少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