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許久以後,伊瓦還記得那時候,小小的自己,還有小小的羅拉和喬在開滿鮮花的山崗上嬉笑玩耍,還記得三個孩子曬得紅撲撲的臉,還記得羅拉沾滿泥巴和草屑的小罩裙……
當然還有自己和喬被老師體罰時,是優等生羅拉向化學老頭求情。
還有畢業時自己一曲彈唱讓滿座落淚,羅拉悄悄地躲到另一個女孩身後。
還有喬去參軍時下著小雨,同一把小傘下羅拉冰涼的手。
還有多少個躲開嚴厲的家人,偷偷去和羅拉見麵的夜晚。
還有自己終於鼓起勇氣提著禮物去她家時,伯父伯母的驚訝和她嘴角的笑。
還有訂婚時戴上戒指的瞬間,她臉上暈染的紅……
然後……然後……
伊瓦抬起左手,中指上的戒指都發暗了,戴在蒼白消瘦的手指上,鬆得垂手就可以落下來。五年了,她一直在等,等待一個攤在病床上不斷衰弱隻有死神還時時記掛的廢人。一向理智的她隻有這件事做得不恰當,對伊瓦的誠懇勸告也總是一笑了之。
不過,這麼久過去,再深厚的忠誠,再堅忍的決心,也應被時間打磨得比紙還薄了。
訂婚儀式後不久,伊瓦就開始不明原因的低燒,漸漸地不能外出,不能下床,不用說那份教堂樂師的工作,就連生活自理都辦不到。到現在,隻有精神好時才能撐起上身倚在窗台看看風景。大夫講的“隻有慢慢靜養了”是什麼意思,伊瓦當然明白。時日無多,他反而覺得心安,自己死了,家人和羅拉隻是少了累贅。
伊瓦單手撐著窗台,看西邊最後一抹餘暉黯去,天幕中第一顆星升起,視野漸漸模糊,身體也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自己的生命太短了,太多的事情沒有經曆,短到連重大的錯誤都沒犯過,算不算可惜……是不是該抓緊最後一點時間辦些驚天動地的壞事?有心無力——這樣想著,心情卻很平靜。
月光暗了,是雲嗎?伊瓦虛弱的對玻璃窗中映出的自己笑笑,順手把過長的鬢發撩到背後。
窗中的影子沒有動。
天,不要對我這個將死之人開玩笑……伊瓦醒了醒神,確認那不是自己的臉,也不是眼花。搞什麼?!這裏可是四樓!小偷?
“不是小偷,天也沒有開玩笑~”倒是對方笑笑地先開口,但他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秘密~”又一次讀出我的想法“你還想問我到底是什麼人?嗬嗬,你說是雲就是雲吧,Cloud?也不錯。在下克勞德-阿卡。”他又把臉貼近了一點,幾乎要碰到玻璃窗。
“你要幹什麼?”伊瓦終於逮到機會開口。
“聽你的琴。我聽說你是這一帶有名的管風琴師,你想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不,五年不算什麼。我可以進來嗎?”
也許是寂寞得太久了,明知對方可能很危險,明知放奇怪的陌生人進家是不對的,伊瓦還是說:“窗戶沒鎖。”
“不,如果不是你開的,我就進不去。”
他在說什麼?伊瓦把這句話在心裏翻了個個兒,突然醒悟過來,吸血鬼?!
“沒錯。”那張蒼白的臉看起來也就二十多歲,眯起眼笑笑,露出兩顆尖牙,“我是弗洛茲市女領主阿卡莉娜統轄下的血族。”
伊瓦很奇怪自己為什麼不害怕,使出最後一點力氣把窗戶拉開一條小縫。克勞德輕盈地跳進來,落在木地板上幾乎沒發出聲音,“我是來聽琴的,拜托了~”邊說邊托起伊瓦的上半身,暗青色的眼中似乎閃著期待。
不知該怎麼講,這個克勞德-阿卡,好像和傳言中的吸血鬼不太一樣。
伊瓦虛弱地搖頭:“我已經好幾年沒沾過琴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