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看眼(1 / 3)

立冬過後,天氣變得越來越壞。每天都陰沉沉的,刮著北風,讓人感到陰冷。

下午五點剛過,天色朦朧,已有將黑的感覺。獨自在家的林建誌,下了一碗麵條,匆忙吃完,洗完碗筷,開始收拾回老家帶的東西。先從冰箱裏取出帶有胰島素的注射器,撕了一塊幹淨的衛生紙包好,放在一個新的小方便袋裏裹起來,係好。又從茶幾上拿起自己正吃的治眼的藥,也放一小方便袋裏係好。又拿了一件夜裏防寒的厚襖,將放胰島素的小方便袋與放眼藥的小方便袋一同夾在厚襖裏,放進一個大黑方便袋裏。又順手將每天翻閱的《周易正宗》,和剛剛看到的第三冊的《明朝那些事兒》,一同放在大方便袋的頂端,係好。拎起下了樓,騎上電動車往老家趕。

林建誌十幾年前辭職不上班後,在離縣城三十多裏路遠的老家,修了兩棟豬舍養豬。他屬於自繁自育型,自己養著母豬,母豬生下豬崽後,自己養大,到時隻賣肥豬。這幾天,有一頭母豬已進了預產期。每天林建誌夜裏都要在豬舍裏陪睡,生怕母豬趕在夜裏生了小豬。可陪了幾宿了,那頭母豬仍沒有動靜。

每天清晨,早起的老爺子林世奮,總要先進豬舍,瞧一眼母豬生了沒有。一看沒生,總會先罵一句,“養的這破豬,糟踐人!生個豬也這麼費勁。”然後就會衝自己的小兒子建誌發牢騷:“你就不該選這活!當初怎想起來養這玩意?全叫黃嶽新給害了。”接著就會本著臉問,“今早在家吃嗎?”“不了,我一會回家吃。”還未起床的建誌,聽到老爸的抱怨就來氣,總冷冷的用這句回敬老爺子。往往林世奮出了豬舍,建誌也就接著起床了。先穿上髒衣服,清圈。完事後,換上幹淨衣服,也不與屋裏的林世奮老兩口打招呼,騎上電動車就往縣城的家裏趕。

林建誌也想在老家吃早飯的。尤其冬天,吃飽了飯,身子暖和。晚走會,天也變暖和了。回縣城的路上,騎著電動車不會感覺那麼冷,不遭罪。可他爸林世奮的性格暴躁易怒,愛絮叨,無來由的就會發脾氣。又與老伴獨處久了,家裏來人待得時間長了,即使是自己的子女,也煩躁,愛起賴。而且總愛指桑罵槐的說話給人聽。四個孩子中,也隻有老三林建義能忍受他幾句譏諷,不頂撞他。聽不下去了,也不與老爺子強,氣呼呼的一走了之。老大林建仁,與老爺子死頂。平時爺倆見了麵如仇敵一般,陰沉著臉,誰也不理誰,遠遠的就會躲開。林世奮進了家門就衝老太太發狠,“怎麼養了這麼一個不孝順兒子?....”大罵不止。逢年過節,一家人在一起時,林世奮一說話,建仁不是別起頭,嘴裏‘嘖嘖’著,眼睛斜楞著看著別人,嘴裏卻說出與老爺子相反的論調,一副抬杠的架勢。要不就是站起身就走,不屑聽的樣子。氣得臉都發黃的林世奮總會在大兒子走後,守著全家人,罵大兒子不會來事,白當村支書了。老二是個女孩,叫建英,在縣醫院工作。基本一星期回家來看老兩口一趟。每次回來,吃的,穿的,大包袱,小包袱的往家買。林世奮在外人麵前談起女兒總會眉飛色舞。每次建英回家走後,林世奮總會在幾個兒子麵前誇耀自己的女兒,又給他買了什麼什麼東西。建誌卻不以為然的告訴父親:“能者多勞。我姐單位好,工資高,她花一百元錢給你買東西,與我花十元錢給你買東西,孝心是一樣的。”這時,老爺子總會笑著罵兒子狡辯。建英就這樣給老兩口買東西,與老爸林世奮也沒少吵了嘴。建英口快心直,得理不讓人。林世奮人雖老了,可說話愛占上風,擺功,耍老資格的毛病劇增。有時爺倆爭吵,即使自己不對,也要擺老資格,動降情,說:“要不是我把你調進縣醫院,你還比別人強了嗎?”建英則一邊掉眼淚,一邊不住口的與老爸爭辨。老太太誰也勸不住,隻有在旁邊唉聲歎氣的份。建誌是老小,自尊心特強,性子也暴。雖然明白爹媽為自己養豬,看病,沒少花了錢,可也不願聽老爸三天兩頭在耳邊說譏諷挖苦的話。林世奮這人看事膚淺,又急功近利。看到別人做買賣賺了錢,就眼紅,回到家就數落自己的兒子沒能耐。總以羨慕的口氣說:“你看XX,掙了那麼多錢,幹嘛花呀?人家的爹媽有這樣的孩子真有福!”自從建誌養上豬,豬價格好的時候,總抱怨:“咱這時怎沒豬那?咋一次好時候都趕不上那?”當豬價格下落時,又會不停地抱怨說:“這麼便宜,賠了,你借銀行的錢拿什麼還啊?當初你怎麼選這麼個職業,安安穩穩的上個班多好。”建誌對自己的老爸的評價就是:小人物一個。自己不能容忍老爸的絮叨,可也不能總與老爸抬杠,於是他就采取了‘躲’的策略。雖然患有糖尿病,而且前些日子還犯了並發症:眼底出血。可他仍不聽家人的勸阻在老家多待,每天插黑回老家,第二天一早清完圈,喂完豬,就往縣城的自己的家裏跑。就圖個耳根清靜。

林建誌得一型糖尿病快有二十年了,每天都要靠注射胰島素生活。年數久了,體質變弱,並發症發生的幾率大增。前些日子,就因彎腰潑水,用力過猛,眼底滲血了。

那天下午,建誌清完圈,便把夏天不再穿的髒衣服扔到大盆裏涮洗。當低頭涮完一遍,用力端起大盆,挺身潑水後,突然感覺左眼前有一絲黑影,在眼前晃動。他用手摸了一把,摸不去,又摸,還在。他就就著水管子洗了幾把臉,抬起頭,可那絲黑影仍在眼前晃蕩。他煩了,衝正在豬圈前菜地裏侍弄菜的林世奮喊:“爸爸,過來幫我看看,我眼前吊了個啥呀?怎老弄不掉那?”林世奮走到小兒子麵前,湊近兒子的臉,仔細地看了一遍,“沒什麼啊?”“不可能?你再好好看看。我這左眼前,一直有一個黑色的東西在晃悠,怎會沒東西哪?”老爺子瞪大了眼又仔細看了一遍,並用手在兒子臉上輕輕掃了一下,說:“啥也沒有啊!是不是你眼裏麵有東西啊?”建誌的心一沉,想起醫生曾告訴過他,糖尿病人控製不好血糖,時間久了,眼底就會發生病變。難道自己?他後背冒出了冷汗,不敢往下想了。

“到家後,明天趕緊去找你姐,讓她領你查查去,可別出什麼毛病。你兒子剛上高中,你這眼要瞎了,你這一家人怎麼混啊?”林世奮說著說著又煩躁起來。

“你就咒吧!哪會那麼嚴重那?”看著又要起賴的父親,建誌雖有些生氣,可還是用調侃的語氣說,“瞎不了,即使這隻眼瞎了,還有另一隻眼啊。放心吧!不單單供完你孫子讀書,為他娶上媳婦,還要為他輔導孩子那。至少也要為你養老送終啊,嗬嗬....。”

“但願吧。別說為俺送終了,把你這家人弄好了,不讓我掛著就念阿彌陀佛了。”林世奮嘟囔著,“本來過的日子就窮,自己身體又有病,偏偏選這一行。力氣沒少下,賺錢了嗎?光上裏麵賠!你若有你二哥的體格,我也不掛著你。這倒好,弄得我成天圍著豬圈轉,連個幹淨的衣服也不敢穿。你不在家時,一步也不敢出這個家門,生怕這些破豬出事。成天在家聞著臭豬糞味,俺可倒了八輩的黴了。”老爺子越說越來氣,也不弄菜地了,嘟嘟嚕嚕的抱怨著回屋了。

回家的路上,建誌感覺左眼內像有一綹頭發,黑乎乎的,就在眼睛正中,輕飄飄的,隨著眼睛的眨動,上下的晃。看路久了,眼發脹,頭發暈。建誌索性閉上左眼,隻用右眼看路。閉上的左眼內的正前方,仍有一團黑黑的東西在晃呀晃。到家後,他先給姐姐建英打了個電話。建英聽後,叫他明天上午去縣醫院的門診大廳找自己,她在那等建誌。

第二天,建誌去縣醫院看眼。臨出門時,老婆小娟叫他,“建誌,帶些錢吧,不能每次看病都讓姐姐給墊上吧?怪難為情的!”建誌邊換鞋,邊笑著對老婆說:“不用,這些年了,我去縣醫院看病何時帶過錢?嗬嗬,窮人吃大戶,應該。姐姐知道咱過得緊,別說我不帶錢,你倒帶錢去看病了,她要了嗎?到頭來還挨一頓呲。姐姐疼弟弟,正疼。你外姓人客套一下可以,我這做親弟弟的就免了吧,別玩這虛的了。哈哈。”“哎!你這就快成無賴了,讓你姐說不出道不出的。”伴著小娟的話,建誌帶上屋門,下樓走了。

在縣醫院的門診大廳,建誌見到了正在等自己的姐姐建英。“咱坐電梯上五樓吧。”建英告訴弟弟,“我聽說,前些日子,眼科從一樓搬到五樓去了。”姐倆乘電梯,不一會就到了五樓。縣醫院的眼科分為兩個科室,一科室的主治大夫是一個姓李的男醫生;二科室的主治大夫,是一個姓王的女醫生。建英本想讓一科室的李醫生給弟弟瞧瞧的,到了五樓才知,一科室還在一樓那,隻有二科室搬上來了。建英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開了二科室的門,建誌隨著姐姐走了進去。

這是個兩間的大科室,當中斷開,有一套門通著。迎門這間科室,靠裏牆放著一張大條桌,桌上相背擺著兩台電腦。衝門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醫生。高高的身條,圓圓的臉,戴著一副眼鏡,麵相很善。她對麵坐著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大夫,正不停的點擊鼠標,兩眼死盯著屏幕,不知看著什麼。屋內除了她倆,沒有一個病號,冷冷清清的,與平時看到的門診大廳鬧哄哄的場景恍如隔世

“嗨,你好。”林建英清脆的與女醫生打招呼,“麻煩你幫俺弟弟看看眼睛。”

“好的,什麼情況?”女醫生歪著頭看著建英,認真地問。

“這是我小弟弟。昨天下午,他突然感覺左眼不得勁,嗨,還是讓他自己給你說吧。”建英回頭看著建誌,示意讓他自己說。

“昨天下午,我在家洗衣服,......。”建誌把昨天發生的事對女醫生講述了一遍。

“我弟弟得一型糖尿病快有二十年了,不會是並發症吧?頭幾天早上,我剛剛在咱醫院為他查的血糖。空腹血糖值才五點幾,挺正常的,不高啊。”建英在旁邊不解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