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管事離去之後,允真強自撐持多時的鎮靜,終是崩潰。
等待多日之後,驀然傳來的,竟是這般消息,卻讓人如何是好?
獨對明燈,靜坐良久之後,允真滿懷愁緒,仍是無以排遣,不自覺間,已潸然淚下。
呂管事所知不多亦不詳,他隻聽說,劉明重似是傷勢極重,故而劉家暗中請動從宮裏辭休的老太醫,前往劉府為其診治,除此之外,再無更多消息。
如此情狀,讓人焉能不又急又怕?
無奈之下,允真隻得讓呂管事繼續暗中設法打探,一有消息,從速前來回稟。
劉家將此事秘而不宣,其中當有隱情,故而,此刻確是不好過府探視。自己固然可以假作不知,以探望義父母之名上門,但倘若劉家另有他故,也定然不會安排自己與明重大哥相見。貿然前往,於己於彼,都是尷尬二字而已。
身處京畿重地,天子腳下,處處皆是權謀爭鬥,其中凶險,在在難以預測。哪怕更小心仔細些,也不為過。隻因這大好性命,隻有一條,即便隻是走錯一步,都可能是難以回頭,甚而萬劫不複。
故而,慎思,慎行,為己,也是為人。
允真凝神看著牆上的桃林仕女圖,畫上流水潺潺,落英繽紛,畫中一女子靜立於桃花之間,那秀美窈窕的身段,在桃林掩映中影影綽綽,雖是未謀其麵,卻已春風醉人。畫作上的題字,乃是後唐時詩人顧敻的“訴衷情”,詞曰:“永夜拋人何處去?絕來音。香閣掩,眉斂,月將沉。爭忍不相尋?怨孤衾。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此畫墨韻靈動,閑適簡淡,細細品之,意蘊悠遠,飄逸灑脫。足可見,作畫之人是以心作筆,以意為墨,由心而發,隨性揮灑,方能成就如此動人佳作。再看那題詩,卻是鐵劃銀鉤,崢嶸峻厲,以此等雄渾筆力題書寫這閨閣情韻,風月動人,卻當真是別具一格。
這畫作,允真早已看過無數次,故而心中自然知曉,畫中之人是誰。
雖畫上並無落款,但她卻同樣知曉,這頗費心思的畫作,出自何人手筆。
“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長歎一聲,不為窗邊悠悠明月,不為夜色濃重如愁。
此番征伐,明重大哥負傷而回,铩羽而歸,卻不知,如今二爺卻是身處何等樣境地?
難就難在,無論如何設法,卻是半點消息也無從得知。祖宅那邊,不曾有何聲氣,而那暗夜明鏡堂,卻也沒有任何消息過來。
允真不敢細想,但在心底極深處,卻壓著說不出的慌亂。尤其在深靜時分,哪怕極力壓製,那惶恐無措,亦是一絲絲,一絲絲的滲上心頭來。
夜如濃墨,遮天蓋地。
閃電如銀蛇般在天幕中狂舞,隨即,霹靂當空,驚雷大作,這聲聲巨響,直如響在心上,讓人莫名的躁動不安,無以自持。
頃刻之後,大雨瓢潑如注,茫茫天地間,千萬條雨絲如鞭子一般,狠狠抽打下來,仿似要將心中的狠戾心性和無盡憤懣,借著這潑天雨勢發泄出來,其勢狀若能席卷天地,摧枯拉朽,直至毀滅這世間的所有。
忽然,內院的院門被人拍得砰砰作響,在這蒼茫雨夜中,動靜格外分明。這人拍門拍得如此急促,仿似一刻都等不及了。這麼晚了,卻是誰?又有何急事?
不待允真示意,曉梅拿起傘,匆匆跑去開門。允真看著曉梅的背影,刹那間,卻覺著有些心緒不寧。
來者不是旁人,而是府中管事呂正清。
呂管事在高門大院中畢竟是當了多年的差,因而見慣了風浪,閱盡了人情,雖是聽命於人的管事,但從來亦是自矜身份,不輕易假以顏色,且事事講究進退分寸。但此刻,他卻連把傘都沒帶,不顧內外之別,漏夜冒雨而來,卻是所為何事?看他全身濕透,麵色慘白,頜下三縷短須已是黏在一處,當真是從未見過的狼狽形容,哪裏還能見半分往日的從容氣派?
曉梅向來知機,此際見情勢緊急,不待吩咐,已是自行退下。
允真端坐上首,手中的錦帕卻已暗暗捏緊。她心中知曉,呂管事這般急迫,定然有緊急事故,待要出口詢問時,呂管事已是急聲說道:“夫人,大事不好.”
允真目光一凝,卻是從容說道:“別急,呂管事,且先喝口茶水再慢慢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