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嬤嬤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和張媽媽道別的,她腦中一片混沌,夾雜著震驚,恐懼,猜疑種種心緒,待她醒過神時,這才發現,自己走的方向,既不是明秀家,也不是自個兒家,卻是來到一條偏僻的小胡同裏了。她轉過身子時,已暗暗拿定主意,逃,趕緊逃,明秀定然是已經有了意外,說不準就是顧氏下的手。這般看來,段府也同樣不會放過她,現下須得立時回家收拾細軟,看看逃到哪個親戚處暫避一時,否則,此事後果難料,最後隻怕是性命難保。
卻在這時,她聽到身後忽的響起衣袂翻飛的聲音,正想回頭去看,腦後一痛,眼前頓時一黑,當下已是昏死過去,不省人事。
待她蘇醒過來時,已是被人五花大綁,嘴裏緊緊塞著一塊破布,其上滋味中人欲嘔。但此際無論何等臭味,又哪裏比得了對生死的恐懼?她喉中嗚嗚有聲,在這安靜密室中,卻是回響得格外清晰瘮人。
呲的一聲輕響,賀嬤嬤眼前亮起一個火折子,緊接著,賀嬤嬤嘴裏的破布被人猛地抽出。雖是能夠說話,但賀嬤嬤此刻卻是連個屁都不敢放了,隻是驚懼萬狀的盯著眼前之人。拿著火折子的,是個約莫四十餘歲的漢子,此際他正和善的微笑,看不出半分的惡意。但看著這漢子,賀嬤嬤心中卻更是慌亂,隻因這人她是見過的,他正是五城兵馬司的一個頭目,幾個月前曾帶人到府上去捉拿顧氏。
眼前此人,正是兵馬司的吏目段正。此刻,他持著火折子的左手僅剩拇指和食指,卻正是拜段士章段二爺所賜,雖說比副指揮使俞繼貴那廝要好,不必到詔獄大牢裏受那非人苦楚,但這斷指之恨,卻也是未曾或忘,再說了,即便他想忘,巡城禦史汪軒傑汪大人,還有他背後的那位,也斷然不許他忘卻此事。原本,他是想捉拿先前放出段府的明秀問話,卻是為人捷足先登,好在還有這貪生怕死的老婆子在,說到底,也沒甚麼差別。
刷的一聲,一幅畫卷在賀嬤嬤麵前垂落展開,其上工筆描畫的,正是一位千嬌百媚,儀態雍容的盛裝女子。畫中的她僅是淡掃妝容,柔媚淺笑,但看去卻是妍麗動人,明豔不可方物,那銷魂蝕骨的美,似是能夠透紙而出,攝人心魄。
賀嬤嬤渾濁的眼睛驀然一亮,她自是認得此人是誰,莫非……她急不可耐的轉頭去看段正時,段正已是察覺其麵上顏色變化,心下驚喜已極,一時忍不住得意的笑將起來。但見他眸色沉沉,似是深不可見底,賀嬤嬤仍是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段二爺的休沐日,段氏別府。
允真聽了段二爺的話,沉默不語,麵上雖是不動聲色,但她心裏卻是反複思量,隻是二爺沒把話說開,她也不好多說些甚麼罷。
段二爺見允真不說話,沉吟片刻,又再度開口笑著說道:“這嘴下方的朱砂痣點得極輕極微,若是不著意去看,都看不出來。我請來的人,是此前聞名江湖的天機靈醫卞玉來。他多年前得罪了仇家,被人追殺,後來托庇在我手下,方始逃過一劫。為了保全性命,他隱姓埋名多年,但也正因有此,卞玉來堪稱是得用可靠的人手,何況這是以他家祖傳的秘方來點作,完事之後,定然找不出破綻,直如天生的一般。”
允真忍不住想送個白眼過這這段二爺,既然那末好,您自個兒怎麼不點個痣去?段二爺何等樣人,他仔細看一下,就明白允真的心思了,遂是笑道:“俗話說的好,這美人痣是“男有痣萬事難,女有痣旺夫子”,故而這痣放我麵上,卻是不妥之至。”
允真當真是忍不了了,狠狠的白了他一眼,還敢說甚麼“旺夫子”呢,既要點痣,又還要討她的便宜,真是…真是三天不打,上梁揭瓦,想至此處,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段二爺深深的看著她的如花笑靨,極認真的說道:“允真,我要讓你自在的笑,自在的活。”允真,我還想讓你跟我一道,看江山如畫,看年歲悠長,看涼秋九月,塞外草衰,看煙花三月,細雨江南,看庭前花落,斜風歸燕,看賓朋滿座,兒孫滿堂,這漫漫餘生,允真,我隻想和你一同走下去。
允真反複念著這兩句話,“自在的笑,自在的活”,良久之後,終是展顏一笑,輕快說道:“好,二爺,我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