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勤有半個月的假期,與爸爸媽媽雖有親情,終究不是朋友,女孩家有些心裏話,無法向父母敞開。其他初中同學,大多在家務農,見了麵,不僅沒有話說,雙方還因為社會地位的差別而尷尬,唯一說得來的女同學劉花,正好節日期間加班,也沒有空陪自己。不得已,她常去找趙亮胡鬧,可是這個趙亮,雖然可以天天陪自己,卻生性木訥,語言無趣,不好玩。因此,楊勤過得很是鬱悶,真想早點結束假期去上班。
這天,趙亮找到楊勤,結結巴巴說了自己的想法:目前這裏做的事情,並沒有社會價值,隻是在浪費生命,就像秋蟲完成一個生命的生物學過程一樣,一直這樣下去,老了以後肯定會非常後悔的,因此決定下海到大鳥市去闖一下,最好是能夠到楊勤所在的報社去做記者。
楊勤故意問道:“那你和這邊怎麼說呢?你剛剛轉正,這樣一走,對得起別人不?”趙亮說:“現在提倡精兵簡政,巴不得我們主動下崗,正好有個政策,就是停薪留職。職務保留著,單位不發工資。這個政策我看很好,既可以出去闖蕩一番,萬一不成,還有個退路,所以提說不少鄉鎮都有人下海去闖蕩。鎮政府的秘書王必成也和我說,看到那些從SZ市大鳥市回來的人得意洋洋的樣子,真想到開放的地方折騰一下。”
楊勤盯著他,眼光滿是鄙視,哼了一聲說:“你要想退路,就幹脆別出去。退到子胥鎮,算什麼出息?”趙亮見不得別人輕看自己,扭著脖子,睜大眼睛,咬著牙說:“我是說別人的想法。我還會回來嗎?雖然我對於大鳥市兩眼一抹黑,你也是了解我的,我可以向你表態,不幹出名堂,我死也不會回來。”
楊勤滿意地點點頭,開心一笑說:“我要的就是你這股氣,這段時間你萎靡不振的,眉頭緊鎖,我看著就不舒服,以為你遇到了什麼難事,原來是在思考下海呀。那你怎麼不早和我說?”趙亮支支吾吾的,不好說出原因。本來是想找楊勤商量一下的,可是怕自己萬一沒有走成,楊勤告訴了她爸爸,豈不尷尬?這等心思,不好明言,便裝傻。
楊勤關切地問:“辦離職手續複雜嗎?”趙亮搖搖頭:“沒有什麼複雜的,我已經和你爸爸說了。他叫王必成給我辦了手續。王必成看到我要離開,十分熱心,跑前跑後,還給我爭取了兩個月的工資補貼。”
楊勤很疑惑:“我爸爸為什麼會同意你走?這個事情,他都沒有和我說。”
趙亮笑道:“他跟我聊了半天,講了他的人生經曆,自責說就是因為眼界不開闊,闖勁不夠,也失去了很多機會,現在後悔,也是白搭。所以就讚成我,趁著年輕,到更廣闊的天地去鍛煉。想不到你爸爸人生還是很坎坷的哦。”
楊勤嫣然一笑,不知不覺之間,紅了臉:“我想不到老頭子竟然對你推心置腹,哼,他對我和弟弟都守口如瓶。看起來,他很看重你呀。你可不要辜負——不要辜負他對你的好。趕緊收拾收拾吧,明天我爸爸要到省城開會,開鎮政府的專車去,正好帶我們走。”趙亮開心地說:“我有什麼收拾的?就是幾件換洗的衣服吧。”
次日一大早,趙亮就被鬧鍾鬧醒了。他起床收拾好屋子,將房間打掃得幹幹淨淨,顧不得寒冷,把門窗反複擦拭,方才走出房間,輕輕地鎖上房門。此時,院子裏薄霧籠罩,水杉樹上霜華露重,早起的晨鳥開始展翅外出覓食,一些鳥好像要遠行一樣,圍著樹一圈一圈地飛行,發出戀戀不舍的鳴叫。很多人都在夢鄉,趙亮要離開生活了兩年多的地方,沒有來由地有些感傷。
此時,楊乾坤的車停在他家院子裏,已經發動,屁股冒出陣陣熱氣,趙亮坐上去,正要離開,看到一個黑影一瘸一拐地跑過來,邊跑邊招手,口裏喊叫著:“趙亮,等一下!”原來是事務長趙亞軍。趙亮便下了車,伸手扶住他。
趙亞軍氣喘籲籲地拉著趙亮,硬塞給他200元錢:“趙亮,我昨天才聽王秘書說你要走,到外麵去闖蕩,該要受多少苦呀!心裏不是滋味,一夜沒有睡好。你沒有爸爸媽媽,畢竟我們都是趙家人,這是一點小心意,你一定拿著,到時候口渴了,拿出來買水喝。我兒子不見了,想到他時,經常想到你。希望你多保重,萬一混不下去,就回來,趙家山不多你一個!”想不到趙亞軍這個酒鬼,心裏還有這麼細膩的感情,趙亮很是感動,拉緊趙亞軍的手,連說感謝。
汽車開出鎮政府大門,趙亮瞥到,門口有一個女人站在那裏,晃眼一看,像是劉花,又不確定,在這猶豫之際,汽車開出老遠。趙亮回頭過去,那女子像在招手一般,但是身影越來越小,漸漸消失於晨霧之中。
汽車開到南天省會三江鎮火車站,楊乾坤將他們放下車,千叮萬囑一番,就開會去了。楊勤說:“火車還要8個小時開,我們先把行李寄存在這裏,再到市裏轉一下。”
火車站熙熙攘攘,十分擁擠,有買票出行的,有吆喝賣唱的,有低聲乞討的,有拉客住宿的,有推銷小錄像的,有叫賣茶座休息的,趙亮看得眼花繚亂。
節後出門打工的人多,排隊買票的,排成了長龍,彎彎曲曲的,排到了車站廣場。有的在廣場搭起了棚子,有的斜躺在行李上休息,隨著人流緩緩向前蠕動,看得趙亮心裏發怵。隻是辛苦了武警戰士,這些稚氣未脫的戰士忙前跑後,苦苦地維持秩序,嚴禁插隊,不準爭吵,調解糾紛。幸好楊勤已經請三江鎮的同學幫忙買了票,才免受這份罪
廣場上,不時有人晃晃悠悠,公然叫賣道:“車票,車票!臥鋪硬座,要車票的找我!”一票難求的打工者,見有人賣票,便一窩蜂地圍了上去,講價還價,聽說一張票,竟然上漲兩三倍的價錢,就歎息不已地散開。農民工缺的是錢,多的是時間。他們寧願在車站排隊三天三夜,也不去買這個高價票。
趙亮見到這個情形,十分好奇,放緩腳步,東張西望。
楊勤拉著他說:“快走,氣味難聞死了。不是為了上班,我一輩子都不想到火車站來。”趙亮疑惑地問:“別人都買不到票?他們手上為何有車票?”
“你的為什麼真多呢!一路上你問了十幾個為什麼了。他們有票,肯定是有原因,票從車站出來的,至於如何出來,你自己琢磨吧。以後這麼低級的問題,我也懶得回答你。你還要做記者,不多動腦筋?你自己多觀察,慢慢了解吧。再也不準問任何問題。”楊勤找到點優越感,教訓起趙亮。
趙亮覺得很自卑,嘟噥一句:“不問就不問,再問你不是人。”便不再言語,默默跟著楊勤坐上公交車。
半個小時以後,楊勤帶著趙亮下了車,來到一個所在,上麵用正楷字子寫著標牌:“國立南天大學”,原來楊勤帶她來逛母校。
走過長長的一條窄路,分明是街道,哪裏是大學。趙亮心裏疑惑,也堅決不問。過了馬路,再進入一個院子,道路兩旁是破舊不堪的民居,這就是赫赫有名的南天大學?趙亮忍不住想開口問,想到楊勤剛才的話,便閉了嘴。想不到楊勤卻主動介紹起來:“以前,大牌子以內都是校區,很大的,後來被別人占了去。現在,從院子裏開始,才是南天大學的校區,你好好記住。上坡這段路兩邊的這些居民,是二三十年前搬進來的革命群眾,現在也請不走了。就混在一起。”
趙亮不開心地說:“我才懶得記呢!和我有什麼關係?”
楊勤知道他生氣,暗自樂了:這個男人看起來強壯,其實還是個小男孩,這麼容易動氣,真是情緒化。趙亮在別人麵前是那樣正經,在自己麵前卻本性暴露,這分明把自己看得更近了一層。想到這裏,楊勤心裏湧上絲絲甜蜜。
走上長長的坡,映入眼簾的是一排小平房,看得出是餐館呀,日雜生活用品商店呀,文具店呀,招牌雜七雜八:湘菜川菜西北拉麵北方水餃刀削麵等一溜排開。攤點外麵汙水橫流,髒兮兮的,還有陣陣惡臭。哪裏像一所學校,簡直就是市場。
走過市場,到了一個三岔路口,卻是別一番景象。左邊可以上坡,右邊一條路不知道通往何處。正前方是一條直直的大道,大道左邊是鬱鬱蔥蔥的樹林,在一麵坡地,撐起大片大片的樹蔭。大道右邊是一個池塘,有些荷葉杆子頹然立著,有雅興的文人有雲,留得殘荷聽雨聲。
楊勤領他向左轉,是一條上坡的路。高大的道旁樹,直插雲霄,還是寒冬的季節,落葉喬木別有一番風味。右邊的坡地,是一個大大的草坪,長長的野草枯黃地委頓於地上,形成了天然的地毯。起起伏伏的,看得出人躺臥的痕跡,角落處散落著衛生紙和花生殼食品袋等雜物。上坡約二十來米後,有兩條路,一條左轉,一條右轉。楊勤想了一下,說:“左邊是桂園,我住過的地方,一會再去看看。我們先圍著大操場轉一下,遊覽一下南天大學的風景。”於是右轉,走上櫻花大道,楊勤介紹,這是RB人侵略中國時種下的櫻花,天長日久,竟然盛開,到了四月初,繁花似錦,白的像雪、紅得像霞,有梨花的嬌嫩,桃花的熱烈,將初春點綴得生機勃勃。惹來全南天市的人,到此遊覽,學校還要收門票,成為櫻花節。那時候,校園裏麵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可是因為這是RB鬼子侵略的證明,每年還惹出很多事來。比如製止拍和服照片,比如要搞愛國主義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