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1 / 3)

?第9章

機艙很窄,三排雙人座位各占兩邊,中間有一條小小的過道,卡米拉坐在靠門的第一排。看到她時,琥珀色的眼睛閃過一絲得意的光芒。

她怎麼會在這裏?押送回香港,亦或得到葉沙的應允向她耀武揚威?有這個必要嗎。繆臻頓在艙口,臉色轉為蒼白,陽光下,呈現出透明的色澤。

“不進來坐嗎?飛機就快起飛了。”她笑,以一個完全優勝者的姿態。

繆臻默不作聲,選離她最遠的另一排的最末一張坐下,縮在角落裏,不聽,不看,預備進入自己的虛無世界。然而,卡米拉不願就這樣結束,移過來與她同一排,隔條過道,在另一邊的角落。

“你該慶幸,族長的寬容。他從未讓欺騙過他的人有好日子過。”

她就為了說這些?美麗、出眾的小心眼女子,現在被趕走的人是自己,她還計較什麼?繆臻微笑,嘲諷地迎視她。處境是尷尬,但她不願輸。

卡米拉吃了一驚,被她無所畏懼的神情逼回氣勢,挫敗的眼神讓人看得分明。

“他沒有絞死我,你很失望,是不是?”希望她死,這樣的心思不止一次閃動,誤引她入沙漠是不是計謀之一?但她不怕,除了葉沙,她沒怕過誰。

看不到被絲巾掩去大半的容顏的變化,隻從口氣中聽出急促。

“為了你,他已經得罪了德拉,若德拉對他再度失望,抽回他所擁有的權力,他會一無所有,甚至被逐出家族。你希望他落魄嗎?辛苦拚搏回來的江山為了一個女人而拱手讓人?你若真愛他,就該回英國。為什麼不為他考慮?”

“現在如你所願。你擔心什麼?”怕她死纏葉沙不放?為什麼她的口氣中有懇求的味道?

“我沒有擔心。告訴你,我愛他,也比你更適合他。”卡米拉挺直背脊頂回去。她的心虛與繆臻的坦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不難過嗎?這個時候,該是處於上風的她示威的最佳機會,可為什麼敗下陣的反倒是她?似乎,繆臻能看穿她,讓她的軟弱無所遁形。

“那,祝福你。”繆臻淡淡地開口。朝她,也朝——他。

不知什麼時候,葉沙也登上飛機,站在過道的頂端盯著她,火熱的眼神提醒她,他的存在。凝眸望去,發現他的身形。不開口的神色是淡漠的,看不出喜怒。他為什麼還來?有事交待卡米拉?

葉沙步步逼近,卡米拉緊張得將身子挪進裏麵,像是躲,也像是讓出位子讓他坐。他會不會坐?繆臻半垂眼瞼不去看,不讓介意的心思外泄。都被趕出界了,甚至無資格去介意。

意外的是,葉沙一屁股擠入她的空間,熟悉的氣味襲來,繆臻的心狂跳不已,來不及抬頭,下巴便陷入他的掌握中,張皇的眼對上他的。他的語氣中有困惑人的眩目的溫柔,輕聲問:“準備好了嗎?飛機要起飛了。”

“嗯——”

“族長!”卡米拉倏地站起,激動得忘了恭敬,忘了害怕。勝利的喜悅沒有在繆臻身上得到膨脹也就罷了,葉沙竟然還滋長那個落敗女人的氣焰,她反倒是無地自容的那一個。他不是已經作出了選擇?在他心裏,她仍及不上她。

繆臻從葉沙的肩膀看出去,卡米拉正雙拳緊攥,忌妒難掩的雙眼掃向他們,平日的敬畏與柔順在此刻不知跑到哪個國度去了。她站著,恐怕連臉也氣白了。而葉沙,既如以往,瞬間結成了冰,對她的冷漠既無多一分,也無少一分。愛上這個男人無疑是自虐。她該慶幸,也許葉沙對她是寬容的,以為他給了她難堪,其實與卡米拉相比,卻微不足道。

這情況真怪異。趕她走,又讓她看戲。

葉沙將她的頭塞進懷裏,懷抱住她,聲音凍結。

“坐到前麵去。”

“可我——”卡米拉爭辯。

“走!”毫不留情的一個字。

秀顏半遮的美人終於潰敗地顫抖,驚懼盤踞心頭,退後一步,她清楚該做什麼。

“對、對不起。”她欠身而退,現在惹怒他是極不明智的,好不容易在葉沙身邊爭得一席之地,不能功虧一簣。

葉沙的剛硬冷漠成功地喚醒了卡米拉這位傳統女子的順從意念,乖乖地移回原位。他那一副嫌惡的表情,是絕對會刺痛一個忠心女子的芳心的。何必呢?既然選擇了德拉的權力及地位,要遵從他的喜好的同時也接受卡米拉是他惟一的妻的事實,起碼要做到相敬如賓,不知從小長在蘇丹,接受男子權力至上的他是否懂得這一點?但看他對中文的理解程度,至少該有所聞。那麼,他的態度隻有一個解釋。

“謝謝你的待客之道,展現良好的風度,照顧到我的尷尬。”繆臻幽幽的語氣中,虛假的謝意中嘲諷十足。的確,欺騙在先,錯在她,依葉沙的性子,毀了她也不為過。如卡米拉所說,他從不善待欺騙他的人。可是,一想到他會與別的女人結婚,就不是滋味。

葉沙將她的變化看在眼中。望穿她的心緒,扯起一邊唇角,決定為剛才被她挑起的怒火打個折扣,她現在的表現算是對他的一種慰藉。她的心並非全無掙紮。

他沒有答話,因為格力亞已登機,格力伯則被瑪格堵在艙門口。小丫頭嘟著嘴,一臉不高興。格力伯像在解釋什麼,然後,似乎妥協了,瑪格終於烏雲盡散,喜笑顏開。臨離別時,還特意伸手向繆臻大大地揮了揮手告別。格力伯再交待兩句,瑪格直點頭,突然襲擊地在兄長的臉頰上輕啄一吻,然後偷笑。

分明溫柔呈現眼底,寵溺的笑容也未褪散殆盡,仍在轉過身的刹那收斂情緒,恢複了平日不苟言笑的僵屍麵孔。很難想象一秒前他還個關懷備至的兄長。

格力伯關上艙門,等候並以眼神詢問,直到葉沙頷首後,才輕扣兩下駕駛艙的門板,飛機開始啟動。

波動中繆臻有短暫的不適,葉沙體貼地調了杯薄荷飲料,加上兩塊冰,送到她麵前,才接下適才的話題。

“看來兩年的英國貴族化教育將你調教得不錯,處事不驚的矜持淑女表象下藏著一顆會冷嘲熱諷的心。自始至終貶低我風度的女子,為何會有忽然間的讚揚?想不明白!”

不愧在商場上打滾多年,爾虞我詐慣了的精明商人,理解力不同凡響。

“笑話!我學醫,對社會關係學科並不精通。在英國,學校隻教治病原理,即便是你所謂的處變不驚的態度也是本性而已。如果你硬要歪曲我的謝意,我無話可說。”抿口薄荷酒,清涼的味道仍壓製不住越冒越旺的無名火。她是怎麼了?處變不驚還不夠道行,但心裏有波動卻不外泄是她善長的。為什麼現在有要與他吵上一架的衝動?咬了下唇,繆臻硬是翻起了舊賬。“我看不慣的是,你輕易掌控人命運的手段。憑什麼所有人該以你為中心打轉?公平?全是一句空話。”

“哦?你指什麼?”他竟沒發火,心平氣和地盯視她。

“一對以你為天,可以撇開親情的孿生子;一個瘋狂愛你到可忍受你的冷言淡語的癡情女子;還有……所有與你相關,為你賣命的人。”

葉沙終於擰了一下眉,對她的說法不以為然。

“我從不強迫誰為我賣命。不否認格力亞兄弟從出生就有聽命於我的命運,但我從未束縛過他們。若有一天他們選擇別的道路,有了更好的前程,我決計不會綁住他們,甚至會幫他們一把。至於目前的關係,隻是極普通的上下級關係,私底下,我們是朋友。說到親情這一項——據我所知,兩兄弟相當孝順雙親,尤其對瑪格,寵愛有加。”

“寵愛?一轉身之間改變表情,收發自如得讓人不免懷疑前一刻的笑容是真是假。”這是她不能理解的,一個人的情緒真能在一秒之內變得南轅北轍嗎?

“錯!這是訓練有素的表現,他們是出色之極的幫手。在生死邊緣打滾的人必須擁有的雙重性格是你無法想象的。溫情與理性必須完全分開,隻有這樣,才能令自己永遠立於不敗的巔峰。”

他的三弟葉之便是此中的佼佼者。否則,不會二年來保持世界排名前五位的殺手頭銜不褪色。平日整天嘻嘻哈哈,一旦接到任務,開始行動時,理智得酷死人,也因此,直到今天,他從未失過手。看她聽得有絲呆滯模樣,葉沙接過她手中的杯子,以唇印上她的唇所沾過的邊緣,輕啜一口,親密無間的仿似親吻。繆臻一下子紅臉。

“如果你所說的癡情女子是卡米拉,那麼,我不予發表意見。”

“為什麼?”繆臻緊迫地追問,有點失態。

“你會明白,她尚無資格稱上癡情。”

“你根本不懂愛。”她在心底歎息,卡米拉會幸福嗎?

“也許!”葉沙用透視的眼凝望她,不解釋。其他的不重要,他知道要掠奪的是什麼。她——逃不掉的。輕輕撫住她的臉頰,戲謔地道,“你不會在吃醋吧?”

“沒有!”她差點跳起來。他怎麼可以看透她?怒瞪一眼,臉卻不爭氣地更紅。葉沙大笑著飲下杯中物,瞄到她的行李箱。

“你不帶走我送你的東西?”滿櫃的衣物,還有首飾,起碼要兩大箱子才裝得下。可她的行李仍是初來時的小小一箱。

“不需要。”繆臻答得傲氣。

聽聽他的口氣,這算是施舍嗎?她才不稀罕。到了絕地,她就必須為將來打算。脫離父女關係,要再回英國繼續學業就等於自立,斷了一切經濟來源,未來的日子可以預見是辛苦的,勢必半打工半讀書。沒有辦法,既然已口出狂言,就得為後果負責。但至少,她是自由的。

本就不諳打扮裝飾之類門道的她,不為學雜費擔心的同時,也不會用經費花在采購衣物的事上。在她的概念中,衣服隻要夠穿,式樣得體大方就行。她從不自詡為名門望族,更不需與誰爭奇鬥豔,多餘的流動資金寧可買些醫學方麵的著作來鞏固知識。

任何花哨虛榮都不適合她。以前的她不適合,以後的她更不需要奢華的東西來點綴。更何況,那些是葉沙買來送她的,帶在身邊,會抽痛地浮現似曾有過的戀情——他們之間應該算有過愛吧。所以,她更有不要的理由。

但,她仍是自私地保留了一點點。手不禁撫上頸項,貴重的“沙漠之星”是葉沙的傳家之寶,理應在退出局時退還給葉沙,讓他交付給生命中的真正的“另一半”卡米拉。什麼呀!他的另一半是誰與她何幹?可是——

他會察覺到疏漏,要求她摘下還給他嗎?畢竟,這條鏈子對他而言意義非凡。偷偷抬眼迎上他的臉,想一覷他的神情,不料又被逮個正著。他正閑適地托著下巴,支撐在扶手上,側著腦袋,鷙猛的黑眼睛從未離開過她的一舉一動。

他吸一口氣,回應她的傲氣。

“說的也是。”確實不需要。他——葉沙的財產遍布全世界,在總公司與分公司的設立地也同時配備別墅等固定資產,以供他巡察業務時作為棲身之地。結婚以後,不可能一輩子居住蘇丹,她必定隨他遊走於每一處,那麼衣物及首飾這類必需品也該是每處配備的。況且時裝是隨潮流衰退極快的,層出不窮的新花樣也時時翻新。他果真問得傻。難怪她會刺他。

看,是了吧!漫不經心的回答更讓她徹底了悟當前現狀。常常驚懼於他的霸道,如今,他強迫她的興趣也沒了,擺明了他與她劃上句號的事實。

所以,她的決心更強烈。

“何不幹脆送我回英國?”

他會同意嗎?然,出乎她意料,這次他的表情頗受震動,臉上有明顯的怒火躥升。迅捷地掠開她的發,擒住後頸項,輕輕捏住。

“為什麼?”他柔聲問,但眉宇間的不悅與語氣成強烈對比,突兀地森冷。

繆臻輕顫一下,他——明知故問。

“我沒有多餘的錢買機票回英國,如果你願好心地送我一程,我會感激不盡。”他應該還記得他的惡劣行徑——將她僅剩的七百五十鎊銷毀,隻為留下她。不好意思伸手問他要回,那麼要他送她算是抵消。不過分,她也不吃虧,扯平,誰也不欠誰,“再說,英國有我的朋友、同學、導師,還有——未完成的學業。”

“你想讀完醫科?”這一點,他不曾料到。凝視她半晌,她真那麼想逃脫?自知她冒名頂替之後,對她的過往也做了詳細調查,在雷薩給的資料中,多多少少也明白她如此渴望自由的理由。二十一年的傀儡生涯中,為別人而活的滋味確實不好受,能忍到今時今日,耐心可嘉,也難怪她會對他輕易掌握人命運的行徑倍感憎惡,但,今後不再會了,他會讓她像皇後般,尊貴驕傲,給她最大限度的自由。他會做到。

捏她頸項的手改為輕撫,在她的肌膚上來回遊移,喜悅地看到她癱軟於座墊,臉漲得通紅。葉沙笑,摟她入懷的同時,在她耳邊輕呢。

“香港真的沒有值得你留戀的人事物嗎?”

沒有?父親、母親要擺在什麼位置?還有她的“實體”繆萱,又怎樣看她?是否為有她這樣一個影子而開心?父母吝嗇給她關愛,她也早對親情死了心,那還奢望什麼?按理,她該毫無留戀才對。但,為什麼越靠近香港,心中的波動越洶湧難抑。懷抱她的這具軀體溫暖、強壯,可以安全棲憩,卻不再屬於她。她仍將變成孑然一身去麵對世間險惡。早習慣了,不是嗎?

葉沙沒再開口,也沒逼她回答適才的問題,他們共處,享受靜謐,直到飛機震動幾下。由窗口向外望,已在跑道上滑行。繆臻推開他,坐直。

降落地是海島。不足為奇,這是他的表現孝順。德拉不喜歡香港,不允許他們兄妹踏進香港半步,做得對,他不該惹老人家生氣。身為家族未來的統治者,懂得尊老敬賢的道理是首要素。

“飛機會直接送你回香港。在海島有點事,我必須親自處理,不能再陪你了。不過,我會讓格力亞兄弟護送你回去。”他說。

真是善始善終呀,好客套的一席話。繆臻沉默地垂頭不予回應。既然交待完了,幹嘛還坐著不走?艙門已打開,卡米拉正守在門口恭候著呢,他 嗦什麼?

靜默著,葉沙仍是忍不住托起她下巴,逼她迎視,心中有所期盼。他不說理由,是怕駭著她。與卡費希的這場終結戰,百分之百會涉及到她,所以,不願她惦記著,牽掛著,讓她被恐懼牽絆著是他不樂見的。幹脆什麼也不說,讓她安心地等到陽光普照的那一刻。她呢?當初父親走時,母親完全可以問清楚或跟隨他到天涯海角,但她懦弱地維持矜持及婦道,不肯開口,才會有世紀大悲劇的結局。以為她是不同的,難道,到了節骨眼上,任何一類女子的思維都會走到一點上?

“沒有什麼要說的嗎?”他移近她的臉,鼻息呼在她的唇上。

繆臻喘氣:“沒有!”

“允許你問一個問題。”

她問,他未必會答。但如果她問的話,他的心裏會開心很多,即使他是自私的。

“不用了。”

“你——”一聲低吼,伴隨著的是他欺壓下來的唇。近在咫尺的掠奪令人措手不及。隻能任他主導,延續這個深沉且冗長的吻。

她透不過氣了,雙手緊絞住他的衣領,窒息的感覺越趨越近。要害死她嗎?昏昏沉沉地,他終於放開她。她大口大口地吸氣,補充氧氣的當口,看到他冒煙的眼。

“我……”

“這是懲罰!”

撂下這句話,讓她猶自在忡怔間不曾恢複,他大步踏出機艙。

為什麼又吻她?懲罰又是什麼意思?如果他指的是抵消由她欺騙而引起的震蕩的話,她可否感謝他的皇恩浩大?大腦因長時間缺氧仍顯遲鈍,任怎麼胡思亂想也理不出頭緒。惟一印象深刻的是卡米拉臨下飛機前,眼中閃現的羨慕,那深深的憂鬱令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