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板嫂淚眼模糊中終於看見了那個坐在天井裏的孩子,伸手將他拉起,挾在腋下,猛吸兩口氣躥到了屋外。
“媽媽,我要媽媽!”
腋下挾著的那個男孩由於坐在天井裏,出來時又受著鐵板嫂的保護,基本上沒受什麼傷。他雙腳一落地,就哭著要媽媽。
“你媽媽睡哪間?”
鐵板嫂的頭發已被撩去大半,臉和手也燒腫了,這使她看上去很嚇人,隻是疼痛使她感覺變得麻木,她並不覺得自己受了什麼傷,而且烈火似乎也灼傷了她的嗓門,講出來的話像男人一樣粗啞。男孩子有些害怕地將頭縮到一個婦娘人懷裏,指著中間的廳堂說:
“媽媽把我放在天井裏就去抱我姐姐了。”
男孩說著又哭起來,鐵板嫂看看已經變成一片火海的朱家宅院,臉色鐵青。
“不能進去了,英雄!喝點水吧。”
一個白胡須飄在胸前的老漢端來一碗涼水要她喝,鐵板嫂搖搖頭。
“天呐!天呐!千萬不要燒過去啊,求求你,求求你!”
幾個白發婦人跪在朱家宅院前,祈求風向不要變。這會兒刮的是北風,風往北邊吹,北邊是朱家的一塊空坪,所以這場火勢暫時還未殃及右邊的街鄰。鐵板嫂喝了老人端的那碗水,聽見喉嚨像久旱龜裂的土地,發出了“滋滋”的聲音。這時,男孩又哭起來,鐵板嫂正巧看見有個男人披了件浸得濕淋淋的蓑衣,拿了根浸了水的長掃把在撲火,便不由分說地取下他的蓑衣披在身上,一轉身鑽進了火海。
“……不能去啊,會燒死的!”
“英雄,你不能去啊!”
身後有幾條粗細不一的嗓子在喊,鐵板嫂沒有理睬。男孩子的哭聲和白發老人的跪拜深深刺激了她,如果她不重蹈火場就無法麵對自己的良心!
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多麼可怕!
鐵板嫂恨不能借來鐵扇公主的芭蕉扇,好立馬把火全部撲滅。可恨的是火魔借助風勢,高興得發出“呼呼”的笑聲。鐵板嫂一踏進剛才那間屋子,就發現形勢變得異常嚴峻。首先屋裏的東西已充分燃燒,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其次貼近地麵的空氣不再清涼,鐵板嫂再怎樣伏在地上也無法換上一口氣。更為可怕的是熊熊的烈焰,它們放肆地舔著鐵板嫂的身體,使她禁不住發出淒厲的呼號聲。
“老龍子!老龍子!”
鐵板嫂發現蓑衣燒著了,像塊紅氈似的粘在背上,甩也甩不掉。接著鞋和褲腳也融進了那片明黃色的火花裏,烤得肌膚發出熬豬油時才有的嗞嗞聲。鐵板嫂這時才覺得恐懼,不由張嘴大喊老龍子。火龍順著空氣非常暴戾地竄進了她的體內,灼得她欲哭不能。
哎呀,熱!熱!給我水呀,給我水!還有,快憋死我了,怎麼還不把身上的紅棉襖掀掉啊!
鐵板嫂掙紮了一會兒,終於撲倒在地,像段房梁似的橫在通紅的地麵上,被烈火一點一點地吞噬、熔化。鐵板嫂仿佛看見老龍子穿了件新郎的大紅馬褂向自己飛來,腳下踏著一朵七色祥雲,而阿芸婆則著了伴娘的衣服,笑吟吟地向她賀喜。
“恭喜,你要當新娘啦!”
鐵板嫂沒有聽到外麵那些人的哭喊聲,因為她早已與烈焰融為一體,化作輕煙與絢麗的火花同開同謝。
轉眼間已是翌年春天,又是梅雨季節。豆苗在一個陰雨連綿的夜裏破了羊水,痛得死去活來。誰知折騰了大半夜,孩子卻腳先伸出來。望著那隻粉紅色的小腳丫,全縣城最好的接生婆劉大姑不由得傻了眼。
“叫你給她腳上紮雄黃包你沒給她紮呀?”
雲瓶氣急敗壞地責問忙得一臉汗水的舅婆。舅婆趕忙申辯她盡了職:
“都紮破兩個藥袋了呀!怎麼不靈?”
“好了,別吵了。大姑,要是實在不行,你把她肚子剖開,保小鬼要緊。”
雲瓶已熬了這麼久,就想看看豆苗能給她生個什麼,所以急得要命。劉大姑聞聽之後忙在口裏念了幾句“阿彌陀佛”,這邊伸手到豆苗體內去捉毛頭的腳。豆苗痛得咬破了幾條手帕,可肚子裏仍翻江倒海。她已經迷糊了,根本不知劉大姑在做什麼,隻道小家夥勁大,不曉得顧恤為娘的苦楚,拚命舞動著小胳膊小腿,把她的腸肚給揪出來玩呢!
“用力!再用力!”
劉大姑把那隻小腳小心翼翼地推了進去,又用自己通紅的左手在豆苗陰部左撓右撓,豆苗殺豬一般地叫喚起來,恨不得一頭撞死去。這樣持續了約莫半個時辰,豆苗快支持不住了,血流得越來越多,雲瓶忙得連草紙都換不贏。劉大姑慌得不行,情急之下忙用火燒了剪刀,猛不丁就將豆苗的會陰剪開了一部分。豆苗“嗷”叫一聲,撞在床托上,險些暈過去。模糊中聽見大姑欣喜的叫聲:
“兩條腿一起出來了,喏,給我摸到一起來了。豆苗,你用力啊!再不用力兩個人都要沒命了!”
在劉大姑的催促下,豆苗用盡吃奶的力氣往下頂,倏忽間一個柔軟的物體滑出體外,所有的痛楚都在刹那間化為烏有,剩下的隻是濃濃的睡意和揮也揮不去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