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讓農業增產，讓農民鬆綁，勞動力日益富餘，恰好與工業化、城市化對接，形成洪流湧動的人力資源。他們長期奮鬥在外，自發地以工補農，雖有種種挫折，但仍要勇敢麵對，因為前進才有出路。從當初的找工作難到時下的“用工荒”，從“中國製造”到西方的貿易壁壘，農民鑄就一個時代的輝煌。中國上演數十年經濟高增長的奇跡，除了科技、體製的進步外，也不能忽略民工作為廉價勞動力的紅利。我們談論大國崛起時，不可忘卻創造者的流動身份。
農業增收困難，支出卻與時間結伴而行，生活成本節節攀升，迫使農民衝出世代守望的祖地，在外尋找機會。陌生的天地充滿不可知性，有人謀職一帆風順，也有踏破鐵鞋無覓處。先進帶後進，彙成新的熟人社會，平添一道風景線；行業利益勝出，誘發跟風操作，再現地緣與血緣的力量。外麵的世界不一樣，敢於闖蕩江湖的，不是智力超群，便是勇氣過人。
1.羊群效應抹上地方色彩
2010年8月8日，橋頭亭子邊停放著一輛摩托車，車主正在閱讀《環球時報》，當下以麻將消遣為多，讀書讀報有點稀罕，我好奇，請求一談，他欣然接受。他叫江士旺，恰好40歲，浙江縉雲人，他告訴我：
“我在廣東種菜四年，同行實在太多，不賺錢，我不得不離開。但還有人死守，換地方要另外租田，重新搭大棚，增加成本。
“轉到工地六七年，釘模子，用於澆涵洞。
“我兄弟三個，一個搞裝潢，年收入四五萬元；一個在蘇州開浴室，6萬元一年；我最差，人家賺得多，心裏就不平，要跟上。
“搞浴室這行，我弟1997年開始，很神秘，傳出去擔心人家搶飯碗。他們很怕，隻帶最好的朋友出去，一個個增加，現在公開賺多少。我村有人在上海浦東，一年搞28萬元。這人很認真，找房很投入，看中地方，天天去轉，設法搞到手。有人找房花5萬元。去年親友去，也賺10萬元，但我不行，沒有老本，起碼10萬元投資。
“開浴室至少要5萬元，我本錢不夠，早五六年借也不容易。那時打工工資低，積不了多少錢，這幾年漲價，收入增加，借點變得容易。
“前年到杭州、臨平觀察，浴室太多，一半以上是老鄉開的。改到溫嶺開，也多，收費太低，僅四元。去年10月開張，今年5月關門，夏天沒有客人。
“浴室冬天行情好，大多數人一星期洗一次，少數人天天洗。春節後民工返回打工，汽車上坐過，要換衣服，就要洗澡。
“另外還有額外的收入，燒水用的木材到工地找，裝潢拆下的廢料，還有裝機器的木框，上麵有釘子，工地上的木板釘子最多，又長又大。燒後收集釘子，可賣幾千元，甚至上萬元，抵得上買柴的開支。
“溫嶺投資2萬元開浴室，沒底，第一個月心裏發虛，第三個月就高興，可以收回本錢，轉讓還可賺點。
“這次騎車轉轉，經過諸暨到富陽、餘杭，然後到這裏。老鄉在20年前到這裏燒炭，前年有個青田人提到這裏的節能燈工業園區，大約5萬人，浴室行情應比溫嶺好。投資需5萬元，房子沒有看好，找到就決定。如果搞不定，就轉餘杭，那裏也可以。
“園區開浴室要配木桶，收費38元。要一間間隔開，不能像以前那樣裏麵敞開，沒有隱私。
“我喜歡看報，多點信息。去年鐵礦石要漲40%，我提醒人家快買點鋼筋備用，他們不相信，說我不是諸葛亮，四個月後果然瘋漲。鄉下沒有《環球時報》可買，就買《參考消息》，它不如《環球時報》廣泛些，有些消息還轉載《環球時報》，也不如《環球時報》來得早。愛看中美關係，軍事題材有刺激，花1.2元錢買一份報紙，沒有電腦的輻射，對身體更有利。”
2.人生路上數字定乾坤
8月24日，老地方另有人在看《都市快報》，主人是徐元壽，30歲，來自湖北省，我料定蘄春人，他點頭認可。在這裏的湖北人，98%出自蘄春，極少例外，我不斷反複，幾乎每猜必中。蘄春人愛談一樁趣聞，一位老鄉數自己的田，23塊少一塊，橫數豎數都一樣，最後掀開鬥笠，發現藏在下麵的一塊。徐元春對我有點興趣，展開話題：
“我在廣東當兵10年，管理戒毒所。吸毒人年輕化，女性增多，70%吸新型毒品。他們到夜總會，唱歌喝酒，出來搖頭。大前天晚上，有個街上走的人，聽到音樂就搖頭。
“緝毒的力度不夠大，還存在人情案。
“去年退伍，選擇開挖掘機，司機的工資比進廠打工高。我鎮兩千多人開挖掘機，鄰幫鄰，親帶親，家家戶戶都有人幹這行。我在老家學，花90小時，現在競爭激烈，以前五六小時就上機開。
“先到貴州三個月，老鄉在那裏挖土方，缺人，技術要求不高。月薪3500元，包吃住；這裏4000元，管中飯，幹活省力點。我的老板有人脈，在挖掘機大增的情況下，仍有業務，一個月出工20天，以前要做滿。今天休息，明天不一定有活。
“2003年前，挖掘機少，老板不在時打擦邊球，賺外快，比工資還高。
“職業有風險，我們得胃病、頸椎病的不少，挖掘機要翻身，我鎮每年都死人，老板願私下協商，出16萬元，打官司要20萬元。有個32歲的，浙江老板賠70萬元。
“開挖掘機沒有帶動家鄉企業發展，卻讓個人致富，造房紅火，買車的不少。農村信用社的業務，開挖掘機的占大頭。
“打工的多，正月返回工地，很擠，我鎮初二發車，到十五六才發完。
“浙江的環境不錯，欠債的‘老賴’會在媒體曝光，沒地方藏身。報上說，德清的一個老賴談合作項目，人家上網查到他欠3000元，項目取消，這點做得好。
“老婆與我在一起，以前帶小孩，玩麻將。到這裏才開始上班，在燈廠，沒有辦理養老保險。
“孩子五歲，送回去上學前班，讀小學可能也在那裏，與父母分離，會影響發育。
“我到哪都愛看報，如果今天疲勞，放到明天讀。同住的有對夫妻，技校畢業的，也訂報閱讀。朋友叫我打麻將，也去，但不用錢刺激，賭要傾家蕩產。同事裏有四五人賭，兩個胳膊抬一張嘴，還負債。”
3.父子同唱一首歌
9月24日，我在溪邊風景帶尋找目標，43歲的徐納在樹蔭下休息，我走近交談，又是蘄春人，在等同事，那人五點半以後下班，徐納長談一個下午：
“上世紀90年代，搞農田水利建設，義務工很多，不幹要交錢，我家攤到兩千多元，外出打工搞不到錢也怕。1992年到東北雞西煤礦，三個月後支架塌下，一個老鄉壓死，賠1萬元，那時萬元戶很稀奇。下井人的家庭地址、電話一清二楚，資料齊全。我不敢再幹，回家為好，大部分人留下。
“1999年學開挖掘機，要供師傅煙、飯、水，花費6000元。老板在場不能學，有的不讓帶徒弟，燒油也是錢，很珍惜。我多看，少動，工作不能誤時，休息時幹一下，晚上師傅累，搞一下。一個月後有長進，晚班我代，沒有工資，對師傅和老板都有好處。時間一長，活幹好，機器保養好老板放心。學三個月，上機三十多小時。
“朋友原在深圳，轉到杭州，叫我去，月薪2500元。現在技術不好沒人要，動作一看就知道，最難的平整，不精的東搞西搞，一個上午也做不出活。
“第一個老板有台舊挖掘機，司機換老板找好的開，我有機就行。沒有空調，頭戴草帽，脖子上掛毛巾，30出頭的人還行。
“已換五六個老板，不中意就換，換時停業，沒錢。現在固定在餘杭老板，已六年。工資4500元，幹活在臨平，上下班接送。住他家，棉被也他管，如果老婆帶來，要另租房，是自己的事。
“已經習慣，不會感到累，石場裝車，轉動幾千次也吃得消。老手晚上不加班，除非加工資，有的仍不去。精力好，50歲開車沒問題。
“四十多萬元積累，投在新房建造，還沒有裝修。現在沒有錢買挖掘機，要90萬元，中日合資的，還不是進口的。進口的一看就知道，儀表盤很精致。國產的六七十萬元，手感粗糙，油管大，發動機重，夏天發熱，要熄火，日本產的不會。進口貨一百多萬元，美國產油耗大，瑞典的外觀好，發動機不如日本的。
“我村開挖掘機的幾十人，全鎮一千多人。2006年學車高潮，我們帶徒弟，收入更多，每月6000～8000元，現在學的少，技術不好的找不到工作。
“老板的連襟，大學畢業，要我帶，我開玩笑，大材小用。他說沒辦法，大學生多，工資高的難找。
“兒子16歲跟我學，老板也供吃住，他外麵有工程，挖掘機活不如我懂，不安排好要多花錢，放給我，不必操心。機會好，剝山體，讓兒子做，我隻顧安全，不能翻車。學半年，代班半年，今年正式上班，月薪3800元，在杭州南星橋邊的錢江新城，當地最高檔的小區。”
4.不能盡孝先謀生
10月1日。橋西北亭子裏遇到安徽太湖人，他叫魏武誌，30歲，戴一副眼鏡，聲音有點文弱：
“我小學畢業，在廣東石礦裝車，月收入七八百元，幹幾個月老板沒有生意，回家務農。
“不甘心，單槍匹馬殺到浙江富陽，進紙廠，六七百元一月，幹二年，又回家務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