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阿寧
江南人家的小院兒張燈結彩。一夜之間裏裏外外都像變出了人。連牆角那株素來安靜的桃花也要出來湊這熱鬧,三兩朵在枝頭開得有模有樣。眼下日頭有些偏西,被屋簷遮了大半的天空,漸漸浮上來些烏金色的雲朵。
阿寧收回發呆了半晌的視線,轉而去瞧銅鏡中的臉,心裏隻想,這胭脂的顏色,是不是太紅了些。
“寧姑娘,你看這玉貔貅,你是戴著還是……”梳妝娘要替她換喜服了,見她脖子上還係著這麼一個小小的貔貅,翠綠中浮著絮白,晶瑩透亮。可那連著的紅繩兒早已不見光澤,表麵微微發暗。也不知已戴了多久。
“就這麼戴著吧。”在屋裏空坐了一整日,任憑別人收拾攛掇。
“哎喲喂,寧姑娘你可得快著點兒!新郎官呀,都等不及了!”
喜娘走過小院來催第二次了。花枝招展跨過門檻,手絹舞得阿寧眼花,躍躍欲試得仿佛她才是要坐上花轎的那一個。
“知道了。”笑著答複喜娘,一咧嘴,銅鏡中看見一圈貝齒被美豔唇色稱得更加寒白。這胭脂的顏色,果然還是太紅了。
奶娘正在院中招呼著來幫忙的鄰裏街坊,他們也樂得來沾沾新嫁娘的喜氣。
阿寧起身換衣。大概久坐未動,氣血上頭,倏的有些恍惚,竟像回到許多年前。她牽著奶娘的手,也是在這樣一個小院裏,裏裏外外,進進出出,都是人。他們坐了好多天的馬車,連日奔波,終於到了新家。那小院卻像臨時修築,她的閨房也變成逼仄小屋,地上挨著鋪了好些被褥。那時奶娘的懷裏,還抱著不滿周歲的弟弟。
喜娘過來幫忙,也瞧見了阿寧脖子上那一塊玉貔貅,連連誇著,這可是個好東西呐。招富貴,辟邪佞的。阿寧笑笑。從生下來開始,它就跟著自己。手不自覺的觸上那塊小小的玉。已經被體溫帶暖了,溫溫潤潤的,光滑無比。手指觸在背麵的凹凸之處,是個‘齊’字。嗓子裏卻湧出股古怪的味道來。
正巧一名女子端著茶從屋外進來。沐浴更衣之時,飲茶,是謂新郎新娘夫妻和睦,多子多福。
喜娘上下打量了這女子兩巡,樂嗬嗬道:“這是誰家的姑娘喲,生得可真俊,可有婚配?~”
阿寧笑著替她解圍:“王媽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這位姑娘,你快去忙吧,阿寧這裏謝過了。”
阿寧瞧著她的背影,心中有些疑惑,這姑娘當真麵生,實在記不起,是哪家街坊了。
***
阿寧是五年前來的西泠鎮。
身邊已經沒剩下什麼人,唯留了奶娘和兩個丫頭。說是丫頭,卻也都是共患難的知心姐妹,所以之間也就沒有再分主仆之理。在城北落了戶,做些替人照顧孩童盥洗的活計維生。奶娘心疼她,不願意叫她拋頭露麵,隻叫她待在家縫縫補補,可她倒是閑不下來,門口擺了個布攤,不論晴雨,都安生守著。
潑辣的名聲,卻是因著有一年七夕燈會,燈火闌珊人流如織,鎮裏搭起來的戲台子就在她的小布攤兒旁。戲台上,那粉麵公子與錦衣小姐花前月下,纏纏又綿綿;戲台下,有一白衣男子站在人群外,踮著腳伸長了脖子看戲,擁擠中就被人摸了錢袋去。她既看見,就沒有不管的道理,當即上前揪住了那個賊子,要他交出偷拿的錢袋。
起先,那失了錢袋的男子似滿臉驚詫,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事後才知湊上前去,對著那被衙役逮住的竊賊,狠狠補上了兩拳泄恨,才又返來,對她彎腰作揖道:“在下吳邪,真心謝過姑娘。敢問姑娘芳名。”
喧囂聲中,她也沒聽真切,就聽見芳名二字。卻是不願講出自己姓名,於是回了一句:“芳名沒有。”
那人呆頭呆腦的樣子卻著實有趣,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用手掩了道:“叫我阿寧吧。”
“……阿寧……姑娘。”
“呆子。”她又笑,偏頭似一本正經問他道:“這戲,真有好看到叫人失了魂去麼?!”
卻見那人複又望著光亮裏的戲台,麵容裏一絲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