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西泠鎮。
烏篷船靠岸。燈籠未亮。河邊茶肆冷冷清清。
黃昏時刻開始落雪。當鋪對街的麵攤撐開了油布傘。雪花落在那傘麵上，一團一團，一會兒功夫就已不見烏黑底色，倒似個人戴了頂雪白的帽子，靜立在那裏。麵攤師父老來得子，兒子今年剛滿六歲，正於那傘下用撿來的樹枝在雪裏練字。一筆一劃。沒有生意，父親就坐在旁邊，偏頭看。
吳邪趴在櫃台上麵，從木欄間望出去，似是眯眼看著對門那口下麵大鍋上的嫋嫋白霧，發呆。手肘邊擺著把展開的雕花折扇。是半個時辰前東街的解少爺拿來當的。吳邪那時兩指撚起繁複扇骨，絲緞的扇麵前後各瞧一眼。前朝大才子的枯木來禽圖。吳小爺兩眼定乾坤，就值三兩銀子。
“三兩可好。解少爺。”眉眼間盡是笑意。
“三兩……就值三兩銀子……三兩就三兩！”
解少爺快咬出一口血，眼神還在往那已經送出去的扇子上瞄。最後卻是一把搶過吳小爺慢騰騰從木欄間遞過來的三兩碎銀子，抓了當票，頭也不回地離了當鋪而去。臨了那一眼，似要把木欄裏那人的心給剜出來一般。
吳邪不甚在意，待解少爺人走後，又將扇子展開來看。油燈在旁，那扇麵晶瑩剔透，墨色深淺流動，枯木也有了靈氣，落在枝椏上的兩隻雀鳥，兩兩相望，眼睛似能轉動起來，果然好物。果然是好物。可惜，被人拿來就換了三兩銀子。
他不識你，棄你於此。吳邪放下折扇。
小夥計給朝奉端來熱茶，忍不住念了句：“老板最近，愈發狠得下心。”
吳邪端起茶杯，用蓋子撇了撇浮茶，那杯底一朵盛開的墨色芍藥，而沉底的細長龍井恰似花蕊。
“解少爺他既狠得下心包養煙花女子把老母氣得臥病在床，我又何必狠不下心救回這個遇人不淑的寶貝。”
夥計拿了綢巾來，將那折扇包好，打算歸庫，嘴裏還不閑著：“鎮上的人都說解少爺對柳茗之是真心相待，他可不像是一般的紈絝子弟……”
“王盟我看你是閑的慌了，竟來我跟前嘀咕這些李媽王婆。”吳邪埋頭撥了撥旁邊的算盤。仿白玉做的算珠倒也貴氣，圖個財源廣進的吉利。
“老板你有所不知，李媽王婆對解少爺的事根本也不上心。要說這西泠鎮茶餘飯後最熱門的話題，還要數您何時才要成親。”
吳邪聞言也沒甚反應，半天抬頭衝他笑了一笑，隻伸出一根手指頭：“再不幹活去，月錢，扣十錢。”
王盟吐吐舌頭拿著那扇一溜煙兒地跑了。
天將黑了。對門麵攤收了攤子，老板丁玲咣啷地掛好鍋碗瓢盆，挑起扁擔，前麵跑著小兒子，在雪地裏一腳深一腳淺。攤主一路叮囑著兒子莫要淘氣好好走路，看待會兒要摔你個狗□□。二人漸漸看不見了。
吳邪又喝了口熱茶。
解少爺你對柳茗之真心相待，真不真心與我何幹。我吳小爺如何就成了那根打散你們的大棒。你道我開店是消遣時日還是要做濟世菩薩。三兩是它值與你的價，給你三兩已經不錯。心裏正琢磨著，還未來得及將茶杯擱下，冷不丁就聽人叫了一聲：“掌櫃。”吳邪一驚，沒有端穩，茶水濺到手背上麵，留下個醜陋的紅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