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亂,禍延年,劉淵反,胡戎叛,盡起大軍東都陷,京觀十裏人膽寒。
崇榮華,尚虛誕,太尉衍,好謀算,王師十萬朝夕散,將帥如雲莫能戰。
國將完,士子歎,秦川中,血沒腕,千裏江山皆喪膽,惟有涼州倚柱觀。。。
蒼涼的民謠聲在曠野中回蕩,李延昭抬頭四望,天空是湛藍色的,仿佛穹廬籠蓋著四野,靜靜注視著天下的蒼生。然而帶給李延昭的,卻隻有一種無窮無盡的陌生。
是啊,陌生。陌生的時代,陌生的空氣,陌生的人,甚至於,天空的湛藍都是完全陌生的。
“我不屬於這個時代啊!”李延昭雙手緊握成拳,在心中呐喊著。周圍三五成群的人各自坐著躺著,他們的樣貌各有不同,然而神情卻是相似的惶惶不安。
“賊老天!為何安排我來到這個時代!我不屬於這個時代!我要回去!”李延昭仰著頭望天,這些心思不斷試圖變成怒吼衝口而出,然而腦海中殘存的理智卻把它們死死地堵在了喉嚨裏。李延昭此刻才深刻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神情恍惚間,一位老者走到他身側,席地而坐。見李延昭神情悲苦,不由心生惻隱,緩緩道:“小郎君可是想念親眷?”
李延昭回頭望了老者一眼,他隻知此人乃是關中雍州下轄一小州的裏吏,隻因漢趙與石趙之間戰端再起,漢趙劉曜為充軍需,對治下百姓橫征暴斂,稅賦高出往年數倍。
偏偏今年初雍州地界不大不小鬧了旱,糧食歉收,雍州的官員兵丁卻根本不管那麼多,對交不上賦稅的平民不由分說,直接全家鎖拿帶走。連老人孩童亦不能幸免,各州縣官道旁,走不幾步就能見到一具一具頭發花白的老人遺骸,想來便是走不動路因而被押送兵丁虐殺在路旁。三秦之地處處家破人亡,哭號震天。目睹了周圍州縣的慘狀,老者當機立斷,毅然帶領治下幾十戶人家背井離鄉,直奔西方而去。
李延昭回過神,感覺已經紅了眼眶,對著老者拱了拱手道:“裏長明鑒。在下確因想念親眷,故而神傷。”
老者露出了然神色,沉吟半晌,又道:“小老兒冒昧相詢,故親眷可在世乎?”
李延昭苦笑了一下,答道:“在卻是在,然盡我此生,怕是再難相見了。”
老者拱拱手,說道:“小老兒觀郎君相貌氣度,定非尋常人家,令高堂於此亂世之中,也必多有福祉。切莫憂心,當保全貴體,以期來日與高堂重逢才是。”
李延昭暗自歎了口氣,卻對老者的關心感到了一絲暖意,遂道:“多謝老丈吉言。”老者笑了笑,從懷裏摸出了一隻糠菜窩頭,遞給李延昭:“小郎君,老兒看你晝夜水米未進,想來定然餓了,拿去把它吃了吧,有了氣力才好趕路,想來郎君這樣的富貴人以前定是錦衣玉食,然而路途條件所限,還望郎君莫要嫌棄。”
李延昭看著那個窩頭,那窩頭灰不溜秋的,不知道是什麼野菜和著麩皮做的,令人看著就沒有食欲。然而來到這個陌生的時代,李延昭別無選擇,向老者道了聲謝,顫抖著雙手接過了那隻窩頭,湊到嘴邊咬了一口。
一塊窩頭入口,李延昭頓感嘴裏幹巴巴的,仿佛唾液都瞬間被那窩頭吸了個幹,窩頭又苦又澀,難以下咽。老者似乎看出來了李延昭的苦澀,從腰間的皮囊裏倒出來半碗水,遞給了李延昭。
李延昭接過水,猛灌了兩口。那一塊苦澀的窩頭終於下了肚。然後他發猛似的一口接一口咬著窩頭,咬下一口嚼兩下便和著水囫圇吞下肚。一晝夜水米未進,饑餓畢竟還是占據了上風。他無法再挑剔食物,回想著曾經的生活,老頭兒稱作“錦衣玉食”的生活,他心中滿滿的不是滋味——相對於現在他手中的這一個糠菜窩頭,當初的日子何嚐不是錦衣玉食?可笑的是當初的自己竟還挑三揀四。心底泛著和窩頭相似的苦澀,李延昭終於咽下了最後一口窩頭。
將碗遞還給老者,李延昭道了聲謝,起身活動了一下身體,複坐下與老者攀談起來。
“老丈帶著鄉鄰,欲往何方?”
老者眯起眼睛靜靜看了看西方,回李延昭道:“涼州。永嘉之後,天下紛亂,胡戎之間互相攻伐,可是苦了中原的萬家百姓。”
“永嘉年時,便已有大批百姓為避戰亂,南渡大江去了江南地,老兒治下鄉鄰多不願背井離鄉,加之戶戶有田,日子倒也過得去,便不曾打離鄉的主意。哪知劉姓胡人打著複漢的旗號立了國,殺了長安城裏那位聖人,轉頭對關中的百姓便是欺淩備至,賦稅一年比一年重。交得出稅倒還好,一旦交不出稅,胡戎官府的衙役捕快和兵丁卻不會跟鄉親們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