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宗覽疏大怒,幾欲立殺於仁,還是申時行代為解免,才將他削職為民。後來吏部尚書宋,禮部尚書於慎行等,率群臣合請立儲,俱奉旨嚴斥,一律奪俸。大學士王錫爵,素性剛直,嚐與申時行言及,以彼此同為輔臣,總須竭誠報上,儲君一日未建,國本即一日未定,擬聯合閣部諸大臣,再行力奏雲雲。時行以曾奉上旨,稍延一二年,自當決議,此時不如暫行從緩。錫爵乃勉強容忍,既而耐不過去,特疏請豫教元子,並錄用言官薑應麟等,說得非常懇切。誰知奏牘上陳,留中不報。錫爵索性申請建儲,仍不見答。自知言終不用,乃以母老乞休,竟得準奏歸林。神宗隻知有妾,錫爵不能無母。未幾,申時行等,再疏請立東宮,得旨於二十年春舉行。到了十九年冬季,工部主事張有德,請預備建儲儀注,為帝所斥,奪俸示罰。適時行因病乞假,許國與王家屏語道:“小臣尚留心國本,力請建儲,難道我輩身為大臣,可獨無一言麼?”遂倉卒具疏,竟不待與時行商及,即將他名銜首列。神宗以有旨在前,不便反訐,似乎有準請立儲的意思。看官!你想這鄭貴妃寵冠六宮,所有內外政務,那一件不得知曉!當下攜著玉盒,跪伏神宗座旁,嗚嗚咽咽的哭將起來。但說是“生兒常洵,年小沒福,情願讓位元子,把從前誓約,就此取消”。神宗明知他是有心刁難,怎奈神前密誓,口血未幹,況看他一種淚容,仿佛似帶雨海棠,欺風楊柳,就是鐵石心腸,也要被他熔化。隨即親扶玉手,令他起立,一麵代為拭淚,一麵好言勸慰,委委婉婉的說了一番,決意遵著前誓,不從閣議。可巧申時行上呈密揭,略言臣在假期,同官疏列臣名,臣實未知等語。於是神宗順風使帆,竟將許國等原疏,及時行密揭,一並頒發出來,故事閣臣密揭,悉數留中,此次神宗違例舉行,明明是諷斥許國等人,教他自行檢過。給事中羅大紘,奮上彈章,疏陳時行迎合上意,希圖固寵,陽附廷臣請立之議,陰為自處宮掖之謀。中書舍人黃正賓,亦抗疏痛詆時行,有旨削大紘籍,廷杖正賓,亦革職為民。許國、王家屏,又有臣等所言,不蒙采擇,願賜罷職等語。神宗因他跡近要挾,竟下旨斥責許國,說他身為大臣,不應與小臣為黨,勒令免官。許國一去,輿論更不直時行。時行不得已求請解職。神宗一再慰留,到了時行三次乞歸,並薦趙誌皋、張位等自代,才邀神宗允準。時行之屢疏乞休,還算知恥。時行去後,即以趙誌皋為禮部尚書,張位為吏部侍郎,並兼東閣大學士,參預機務。
至萬曆二十年,禮科給事中李獻可,以宮廷並無建儲消息,特請豫教元子,不意忙中有錯,疏中誤書弘治年號,竟被神宗察出,批斥獻可違旨侮君,貶職外調。王家屏封還禦批,具揭申救,大忤帝意。六科給事中孟養浩等,各上疏營救,神宗命錦衣衛杖孟百下,革去官職,此外一概黜退。王家屏知不可為,引疾歸田。吏部郎中顧憲成、章嘉楨等,上言家屏忠愛,不應廢置。神宗又恨他多言,奪憲成官,謫嘉楨為羅定州州判,憲成無錫人,裏中舊有東林書院,為宋楊時講道處,憲成曾與弟允成,發起修築,至被譴歸裏,即偕同誌高攀龍、錢一本、薛敷教、史孟麟、於孔兼等,就院講學,海內聞風景附,往往諷議時政,裁量人物。朝士亦慕他清議,遙為應和,後來遂稱為東林黨,與大明一代江山,淪胥同盡。小子有詩歎道:
盛世寧無籲時,盈廷交哄總非宜。
才知王道泯偏黨,清議紛滋世愈衰。
內本未定,外變叢生,欲知當日外情,請至下回再閱。
立嫡,古禮也。無嫡則立長,此亦禮製之常經。神宗溺於鄭貴妃,乃欲舍長立幼,廷臣爭之,韙矣,但必謂儲位一定,即有以固國本,亦未必盡然。兄摯廢而弟堯立,後世嚐頌堯為聖人,不聞其有背兄之惡玷。然則擇賢而嗣,利社稷而奠人民,尤為善策,寧必拘拘於立長耶?惟典學親師,最關重大,士庶人之子,未有年逾幼學而尚未就傅者,況皇子耶?廷臣爭請立儲,致忤帝意,甚至豫教元子之請,亦遭駁斥,神宗固不為無失,而大臣之不善調護,徒爭意氣,亦未始不足疵也,至於東林講學,朝野景從,處士橫議,黨禍旋興,漢唐末造,類中此弊,明豈獨能免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