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誤服丹鉛病歸冥?? 脫身羈絏悵斷鼎湖(2 / 3)

陛下即位初年,敬一箴心,冠履分辨,天下欣然。望治未久,而妄念牽之,謬謂長生可得,一意修玄,二十餘年,不視朝政,法紀弛矣,推廣事例,名器濫矣,二王不相見,人以為薄於父子,以猜疑誹謗戮辱臣下,人以為薄於君臣,樂西苑而不返,人以為薄於夫婦。吏貪官橫,民不聊生,水旱無時,盜賊滋熾,陛下試思今日天下為何如乎?古者人君有過,賴臣工匡弼,今乃修齋建醮,相率進香,仙桃天藥,同詞表賀,建宮築室,則將作謁力經營,購香市寶,則度支差求四出。陛下誤舉之,而諸臣誤順之,無一人肯為陛下言者,諛之甚也。自古聖賢垂訓,未聞有所謂長生之說,陛下師事陶仲文,仲文則既死矣,彼不長生,而陛下何獨求之?誠一旦幡然悔悟,日禦正朝,與諸臣講求天下利病,洗數十年之積誤,使諸臣亦得自洗數十年阿君之恥,天下何憂不治?萬事何憂不理?此在陛下一振作間而已。

世宗覽到此處,竟致怒氣直衝,將奏本擲至地上,顧語內侍道:“豎子妄言,快與朕拿住此人,不要放走了他!”太監黃錦,方在帝側,即還奏道:“聞此人上疏時,已預買棺木,與妻子訣別,僮仆等亦皆遣散,坐待斧鉞,決不遁走的。”當下傳旨,命將海瑞係獄。錦衣衛奉命去後,黃錦複將原疏撿起,仍置座右,世宗取疏重讀,不覺心有所觸,默念藍田玉、胡大順等,都是假藥為名,蒙蔽朕躬,海瑞所言,亦有足取。遂自言自語道:“這人可擬比幹,但朕確非商紂呢?”相去無幾。自是世宗遂患痼疾,漸將批奏事擱起。自四十四年孟冬,心常煩懣,直到次年正月,服藥無效,病反加重。這是仙藥的靈效。意欲往幸承天,親謁顯陵,取藥服氣,遂召徐階入見,問明可否?階勸帝保重,不可輕出。世宗又道:“朕覺得自己煩躁,不願理事,因此欲閑遊散悶。倘恐朕出外後,京都震動,朕卻有一法在此。裕王年已及壯,不妨指日內禪,此後朕無所牽累,便好逍遙自在了。”階又奏稱:“龍體違和,但教保養得宜,自可告痊,內禪一事,暫從緩議為是。”世宗又道:“卿不聞海瑞詈朕麼?朕不自謹惜,致此病因,若使朕得禦便殿,坐決機宜,何至被他毀謗呢。”始終是惡聞直言。階複奏道:“海瑞語多愚戇,心尚可諒,還乞陛下格外恕他!”瑞之不死,賴有此言。世宗歎道:“朕也不願多殺諫臣了。”階退出後,法司奏稱海瑞訕上,罪應論死,世宗略略一瞧,便即擱過一邊,並不加批,瑞因得緩死。

轉眼間已是暮春,徐階薦吏部尚書郭樸,及禮部尚書高拱,可任閣事。於是命樸兼武英殿大學士,拱兼文淵閣大學士,既而自夏入秋,世宗痼疾愈深,氣喘麵赤,腹脹便閉。求仙結果,如是而已。乃自西苑還入大內。太醫等輪流診治,無可挽回,延至冬季,竟崩於乾清宮,享壽六十,當由徐階草就遺詔,頒示中外道:

朕奉宗廟四十五年,享國長久,累朝未有,一念惓惓,惟敬天勤民是務,隻緣多病,過求長生,遂致奸人誑惑,自今建言得罪諸臣,存者召用,歿者恤錄,現在監者即釋複職,特此遺諭!

遺詔一下,朝野吏民,無不感激涕零,獨郭樸、高拱兩閣臣,以階不與共謀,未免怏怏。樸語拱道:“徐公手草遺詔,訕謗先帝,若照律例上定罪,不就要處斬麼?”嗣是兩人與階有隙,免不得彼此齟齬,後文再表。

且說世宗既崩,承襲大統的嗣皇,當然輪著裕王載垕。王公大臣,遂車載垕即位,大赦天下,以明年為隆慶元年,是謂穆宗。上皇考尊諡為肅皇帝,廟號世宗,追尊生母杜氏為孝恪皇太後,立繼妃陳氏為皇後。先是裕王元妃李氏,生一子翊,五歲即殤,李妃隨逝,以陳氏為繼妃,追諡李妃為孝懿皇後,翊為憲懷太子。凡先朝政令,未盡合宜,悉奉遺詔酌改,逮方士王金、陶仿、申世文、劉文彬、高守中、陶世恩下獄,一並處死。釋戶部主事海瑞於獄。瑞自下獄後,早拚一死,世宗崩逝的消息,絲毫不及聞知,隻有提牢主事,已得風聞,並因宮中發出遺詔,有開釋言官等語,科知海瑞必然脫罪,且見重用,此人頗有特識。乃特設酒饌,攜入獄中,邀瑞共飲。瑞見提牢官如此厚待,自疑將赴西市,倒也並不恐懼,依舊談笑飲啖。酒至半酣,與提牢官訣別,托他看顧妻子。提牢官笑道:“今日兄弟薄具東道,非與先生送死,乃預賀先生得官呢。”海瑞不禁詫異,急問情由。提牢官起身離座,低聲語瑞道:“宮車已晏駕,先生不日將大用了。”瑞驚起道:“此話可真麼?”提牢官道:“什麼不真!今已有遺詔下來,凡建言得罪諸官,存者召用,歿者恤錄,現在監者釋出複職。”瑞不待說畢,即丟了酒杯,大哭道:“哀哉先皇!痛哉先皇!”兩語出口,哇的一聲,將所食的肴饌,盡行吐出,狼藉滿地,頓時暈倒獄中,良久方蘇。複從夜間哭到天明。知將死而反恣啖,聞駕崩而反慟哭,如此舉動,似出情理之外。人謂海瑞忠君,吾謂此處亦未免矯強。果然釋獄詔下,提牢官拱手稱賀。瑞徐徐出獄,入朝謝恩。詔複原官,越數日,複擢遷大理寺丞。過了三年,除僉都禦史,巡撫應天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