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查過皇曆,將安魂祭定在軍隊回朝後的第八日舉行,換言之,小環得在短短時日內熟悉祭禮的整個流程,屆時還得以主祭巫女的身份登台起舞。於是,練舞成了她近日的生活重心。
小環沒有專門學過舞蹈,所以一開始練習時,弄得雞飛狗跳——
“太子妃,手上的動作要再快一點!”
“巫女大人,這一步要等到鼓點響才能踩下去哦。”
“哎呀,應該往左邊轉的,再來一次!”
看著大家焦頭爛額的樣子,顯然,所有人都高估了“巫女大人”的資質。
教舞的女官十分嚴格,對小環衣衫濡濕視而不見,再過一會兒,表示自己累到不行,讓小環自行練習。
小環不敢麵對她失望的目光。
她知道,依目前光景,自己是根本不可能登台舞祭的。
特意跑來看熱鬧的宮女在旁邊唧唧喳喳——
“唉,不是說七王妃很會跳舞的嗎?”
“弄錯啦,此太子妃非彼七王妃!”
“怪不得,我就說嘛,根本沒有傳說中那麼神啊。”
忽然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來:“你們都是哪個宮的?現在到了換班時間嗎?”
哇呀,這不是剛剛回朝的“軍神”慕歌嗎?那張臉平靜的時候多麼深邃迷人,一旦拉下來,就讓人不寒而栗。
看到來人,好事者紛紛閉嘴,溜之大吉。
“巫女大人很賣力呀。”他走近小環,抱著雙臂說。
見到他,原本的挫敗心理終於找到發泄出口,小環沒好氣地說:“還不是拜將軍所賜?”
慕歌哈哈大笑:“巫女大人是在怪罪末將了?”
小環不語,不知道自己的笨拙樣子落了幾成在他眼中。
“可是末將對巫女大人有信心哦。”他篤定地說。
“啊?”
“巫女大人既然可以憑借高禖祭一躍成為太子妃,屈屈一個安魂舞更加不算什麼了。”
不對,他話中有話。
是說一個在前線奮戰的將軍有必要知道這麼多、說這麼多嗎?
“也是,將軍立意成全,小環哪敢不賣力。”小環索性順著他說。
“你還記得自己叫小環?”
“嗯,”小環看他一眼,“我還記得木頭哥哥——將軍滿意嗎?”
慕歌微深的麵色現出一絲赧顏。
怎麼可能忘記呢?那些年少共處的時光。
她、他、雪見、南宮夜是師傅最得意的幾個弟子,小環溫婉,雪見冷傲,南宮夜飄逸,他寡言,他們四個被師傅寄予重大期望,各精一門,小環習的八卦秘術,雪見專攻暗器刺殺,南宮夜練劍,他則鑽研兵法,師傅本來是指著他們聯手做大事的。
當他們長大了,分別的時間也到了。師傅先是安排他混入天朝軍隊,他沒有辜負期望,一步步從小兵做到將軍,他在沙場上浴血的時候,南宮夜去了帝京,盤踞在甲子山,暗暗養兵圖變,稍後雪見北上協助他,而小環則作為師傅的撒手鐧,一直留在南方。
那場宮變來得比計劃更快,當時天朝軍隊對夷族久征不下,敵軍派人刺殺了主將,他臨危受命,不可能分得出心,抽得開身,隻能隱忍。
後來宮變迅速被鎮壓,之後鬧旱災,再後來皇子與巫女行高禖祭祈雨成功,天朝軍隊大勝夷族,他才得以回來接受諸多變故——
師傅身死,雪見流離在外,小環成了太子妃,南宮夜被赦免,認祖歸宗封了王。
木頭哥哥……那幾乎是上輩子的事了。
小環看他悵然的樣子,脾氣頓消:“這幾年來,木頭哥哥也很辛苦吧?”
慕歌輕扯嘴角:“說不辛苦是假的——但偶爾想到你們,就覺得辛苦也值得。”
小環歎息一聲:“還好……以後都不用那麼辛苦了。”
聽到這話,慕歌抬眼看她,目光又灼熱又銳利:“你是太子妃嘛,當然不用辛苦。”
“不是的,”小環急著想澄清誤解,“我是說,師傅他不在了,所以——”
“就算師傅不在了,”慕歌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說,“我也不會停下來的。”
“木——”小環看出他眼中深深的執著,沒來由地心驚,“起先知道隊伍解散的時候,我跟你一樣,覺得很失落,好像所有的努力都沒有意義了,但後來我接受了——我們不可能永遠活在過去的。”
“想要跟過去了斷的隻有你吧?”慕歌嘲諷地笑道,“太子妃的榮華富貴很誘人,你可以直說。”
“你錯了,還有雪見師姐和夜師兄。”小環仰頭看他,“夜師兄已經認祖歸宗,封王封地——可以說,師傅的遺願差不多達成了,你不應該被這個束縛住。”
“你也曉得說差不多。當然你今非昔比,要你勸夫君讓出王位來,肯定舍不得的。”慕歌冷冷地說。
小環歎氣,看來此刻的他已經完全聽不進自己半句話,多勸無益,隻得半放棄似的問:“你有什麼計劃?”
“當了太子妃還這麼天真,與虎謀皮嗎?”慕歌詫異地笑,“總之我跟你們不一樣,我會堅持完成師傅的心願——至於細節,恕末將信不過太子妃,就不方便討論了。”
小環聽他完全把兩人放在對立麵,十分無奈:“我說不過你——也許你該見見夜師兄。”
讓夜師兄親口告訴他,他對天下沒有染指之意,也許這樣才能讓慕歌放棄。
“那也是我的事,巫女大人還是多用點心在安魂舞上麵吧。”慕歌冷冷地說完,轉身離去。
小環頹然,終於明白他前夜在慶功宴上的態度從何而來。
這個人,果然跟小時候一樣,聽不進別人的話,隻固執地做自己認為對的事,即使碰得頭破血流都無所謂。
還真不枉一眾師姐妹為他取的綽號。
“死木頭!爛木頭!”小環忍不住去捶打立在四周的木頭樁子。
不對,角落裏有動靜。
果然,從那裏走出來一個嬌俏少女,帶著怯生生的笑意:“皇嫂,這些木頭惹你生氣了嗎?”
“……你怎麼在這裏?”小環嚇了一跳。
真是太沒有警惕心了,以為軍神的威名足以清場。
不會被她聽到什麼要緊的東西吧?
“啊,我怕打擾皇嫂練舞,所以沒有露麵。”棠芙的臉有些泛紅,“後來又見著將軍……”
小環鬆了口氣。看樣子她隻是遠遠地偷窺心儀對象,沒有聽到什麼才對,於是又捶打一下那木樁:“都怪這個!害我練不好。”
棠芙撲哧一聲笑出來:“有句話怎麼說的,廚子笨、怪刀鈍?”
“你專程來笑我就對了?”
“沒有沒有,啊,我是聽宮女說起這事,才來看皇嫂的,沒想到將軍也在。”
小環也開始裝傻:“對啊,他打了勝仗,應該在家多休息幾天,怎麼會在宮中亂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