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伺候穆二首領(1 / 3)

晚霞漸漸隱去。最後的幾抹餘暉,斜映在赤牆綠瓦上,透過窗紙又返照在司房內那白裏透灰的牆上,給人以一種斑駁陸離的感覺。

固然,絢爛的朝霞噴射著勃勃生機,火紅火紅的晚霞卻有曆經滄桑般的成熟,足以使人的遐思超越時空。若不信,你看,晚霞隱去之前的一刹那,璀璨的火焰似乎更加光芒四射!

大紅宮牆裏,瞅不到太陽落入西山的壯觀。但它憑著末了照射在景仁宮脊頂黃琉璃瓦尖上,那金光耀眼的亮點消失,頓然醒悟,碌碌的一天又將墜入黑幕。

紫禁城的黃昏,是短暫的。陽光一消逝,大內瞬間便變得昏灰一片,繼而就是黑洞洞的了。在東、西兩條長街那掌燈太監一聲“燈火小心……”的吆喝之後,宮內隨便走來走去的人顯得漸漸稀少了。

初夏,到不了晚傍晌八點來鍾兒,宮裏就變得黑乎乎一片,或許比宮外至少要早暗半個多鍾頭。試想,茫茫深宮大院,尤其是東西路長街,七八米的高牆矗立兩邊,抬起眼來,似有“一線天”之感。漫步夾道中,隻有南北盡頭的天空,才使人不疑惑腳下凹凸不平的磚板路並非無限延伸。

若是深冬,宮裏天黑得更早了,一過下午五點多鍾,漆黑一團的高大宮殿,仿佛座座黑怪物傲然盤踞,淩空飛翹的重簷八角,像活脫脫的怪獸犄角向你張牙舞爪。

就連乾清門左右的兩條長街,也隻有三四盞螢火蟲似的昏暗電燈,在颼颼的寒風中搖曳。

……

綠葉凋零的時節,穆海臣頂了張安吉的缺。於是,孫耀庭又從仲翠宮遷到了距此不遠的景仁宮,專門伺候上了穆海臣。

論起來,穆海臣也是宮內的知名人物,身高足有一米七以上,長得過分白淨,五官端正,隆準口闊。他是小德張的徒弟,原在隆裕太後身邊,後來才去永和宮伺候上了端康。他雖是小德張的徒弟,卻沒有小德張爽快。與小德張相比,太監都諷刺他太工於算計,過於摳門了。小德張以往對手下人表麵施以小恩小惠,籠絡人心。與師父相比,他這個徒弟差得太遠了。連上邊發的年節賞銀再加上餉錢,穆首領一天怎麼也有十塊錢進項,這樣,一年足有三千六百多塊錢,且不論,他一天三頓飯根本用不著自己掏腰包,全部由小朝廷開支。他不可謂不富了,但出奇地吝慳,從不給手下人賞銀。

瞧上去塊兒大膘肥的穆老爺,是個從底層熬出來的太監,既知道怎麼侍奉“上邊”,也明白如何使喚下人,這在宮內絕不是個容易伺候的人,他脾氣大,規矩多。剛一去,孫耀庭就領教了。

“沏茶!”他吩咐時,眼皮都不抬。

“老爺,您請,”孫耀庭手拿托盤,端上了一杯茶。

“開了嗎?”

他知道,穆老爺問的是茶葉沏開沒有。

“老爺,那沒錯,沏開啦。”他微傾著腰,眼睛瞧著穆老爺,一板一眼地說著。

這時,穆老爺一聲沒吭,獨自砸了一個青果扔進了茶杯。瞅了瞅青果的顏色,他兩眼盯著孫耀庭,隻說了兩個字:“不開!”

“老爺,您放進青果,那當然就不容易開了。”他仍小心謹慎地看著穆老爺的臉色。

“你胡說!還巧辯?”穆老爺臉色陡然一變,坐在太師椅上大發雷霆。“掌嘴……”

無奈,在穆老爺逼視下,他打了自己一邊一個嘴巴。

“重沏!”顯然,穆老爺是要給他一個下馬威。“要是再不開,小心你的腦袋!”

他心裏明白,這是穆老爺故意嚇唬人的話,就是再不開,他也不敢怎麼他,最多罰他一頓了事。可他不想多招事,沏了杯茶,又小心翼翼地端了上去。穆老爺不再說什麼,自顧自地拿碗蓋撥著浮在上邊的茶葉,品啜了一口。見勢,他忙躲到了一邊。

過了些日子,他與穆首領逐漸熟悉了。彼此雖也難免發生芥蒂,但畢竟緩和些了。

一人一個脾氣。穆海臣與張安吉大不一樣,張安吉最喜歡抽大煙,而大字不識幾升的穆海臣卻偏偏酷愛聽書。倒也好伺候,每天除了一天三頓飯和應付一些雜事外,穆海臣就朝炕上一臥,忽閃忽閃地瞪著兩隻大眼,讓孫耀庭為他念書。什麼《薛仁貴征西》、《薛仁貴征東》、《兒女英雄傳》等等古書,他聽得津津樂道,有些地方聽得一時高興,還總讓孫耀庭重讀一遍。再聽得興奮了,就一支胳膊坐了起來:“怎麼回子事兒,再給咱念叨念叨嘛……”

因為孫耀庭識文斷字,在三個貼身太監中,漸漸深得穆老爺的格外偏愛。為了籠住他,穆海臣除逢年過節發他十塊大洋外,還讓他在“散差”上挎了一個閑差,也就是說能再拿一份俸銀。其他兩個太監,一個叫安闊亭,是個脾氣火爆的大老粗,另一個姓陳,由於視力不好,一天到頭總眯縫著兩眼,大夥漸漸淡忘了他的名字,總是喊他“陳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