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高風黑殺人夜,文君翠袖獨當壚。
壚外壚內挨挨擠擠聚了好些人。這些人多是少年,不少衣著光鮮、架鷹走狗,一看就不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其實在枸雪城,敢當街毆鬥、公然與官府叫板的,也不會真是普通人。而這文君壚,就是閑得發慌的少年們日常聚會場所。
文君壚立足枸雪城好多年了,它的緣起可追溯自文武皇帝時代,在征戰的歲月中這家酒肆充當了一個朝廷傳遞情報的角色;後來烽火雖已遠去,英雄的傳說卻隨歲月的滌蕩愈發璀璨。那些羨慕且希冀追隨英雄腳步的少年們往往聚到這裏,聽著英雄傳說,飲著美酒,發泄著過剩的精力和荷爾蒙。於是文君壚中就經常看到——
打架!
賭錢!
拆房子!
總之,這壚裏的常客就是一群閑得蛋疼的冠以遊俠之名的惡少年……
好在文君壚家大業大,以它那縱橫幾條街的占地麵積,被拆個半間一間房的根本不是個事兒,反正那些個紈絝子弟都會雙倍的賠回來。
但這種拆房子搞破壞的樂事,以世子一紙禁武令告終。
“楚桓小兒,真真欺人太甚。”一個衣著華麗的架鷹少年首先定下本次集會的基調:“若置之不理,那禁武令必然斷了我等,我等的……”
念叨了幾遍這少年卻接不下去了。斷了財路?好像不對,隻有那些個出身貧苦的真草莽才靠打架劫道、敲詐商鋪求財,他們不過不守法紀、比較驕橫而已。斷了生路?好像更不對了。隻要他們老老實實地夾起尾巴,官府也不會將他們怎樣。好在立時有同伴接過話去:“我等縱橫四海,秉江湖百年劍氣,怎能被小兒打擊了銳氣?”
“沒錯!世子雖貴,也不能不顧民意,肆意妄為。”院裏院外的少年都不停鼓噪:“若有能折辱小兒、去禁武令者,我等謝萬金,奉為劍首。”
所謂劍首就是豪俠領袖,一呼百應,當然也能包攬本地收黑錢的勾當。群情激昂,本地大族子弟甚至當即立下承諾,某家願出多少酒錢助興、某家願出寶劍壯行……很快就湊夠了萬金的賞錢數。他們正興致勃勃地做著計劃,靜夜中忽然有人一聲嗤笑:“諸君意氣雖豪,但某以為此事難成。”
如果說剛才眾少年的高談闊論尚有部分打嘴炮的性質,這聲譏諷是徹底將他們撩撥起來了。他們抬起頭尋找聲音的來處,終於在院中大樹上看到了一個陌生人的影子。
樹是櫻樹,開滿累累的重瓣紅花,幾乎壓彎枝頭。那少年就坐在樹上。藍夜紅花,極熱鬧又極寧靜,偏偏有一輪銀月徐徐升起,映在他身後亮得人睜不開眼。那少年的肌膚白皙,扶著花樹的手指修長瑩潤。但若再仔細看,會發現他掌中暗藏劍繭,一柄素色的劍懸掛腰間。
“君是何人,敢做狂言?”架鷹少年首先發問,眾人都呼啦啦湧了過去。今晚的酒壚聚會雖有部分性質是在打嘴炮,但畢竟是針對本城世子,他們也曾事先踩點清場,不讓無關閑雜人等靠近。這個人究竟是什麼時候、以什麼方式竄上樹去把他們的計劃聽個一清二楚的,他們是真不知道。
“以自己的劍,解自己的仇,這才是豪俠本色。”樹上人懶懶地說:“諸君出劍助酒,重賞之下多的是人應征,但如此不過買凶爾,算不得什麼本事。”
“不算本事?”樹下立時有人不忿了:“你怎麼知道我們不能自己動手?”
“就衝你們的劍——”樹上人悠悠伸出一根手指,衝他們一個個地點過去:“諸位爺呀,你們那些個鑲金嵌寶花裏胡哨的劍,真的飲過人血嗎?”
這是真的劍俠了。
唯有真正的倚劍行走的俠客,才會崇尚凡事自己解決,不屑假手於人。壚中少年雖沒真正倚劍行走江湖,江湖中的規矩還是懂的。嘰嘰喳喳議論一陣,架鷹少年仰頭又說:“君為何方俠客?敢輕視我等寶劍之利乎?”
“不敢,不敢。”樹上少年伸個懶腰,斜斜倚在枝上,語氣笑意昂然:“某途經寶地,風聞諸君重金解禁,不由心動而已——不知諸君大計,可容外人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