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第一次深刻了解,他之前為何明令牧天不招異性管理層,不和任何年輕異性過多接觸。他在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終將成為自己父親的模樣,負人負己。
整整一夜,簡雲裳耳邊始終縈繞,他低沉而迷人的聲線。兩人的睡眠習慣,也第一次發生微妙的改變。當清晨的第一縷曙光穿透窗戶,斑駁落在光潔地麵,她懷裏的男人才堪堪閉上眼睡去。
熟睡的他,和以往任何一次見過的都不同。精致英挺的眉眼,退去了往日的自信張揚,顯得疲憊而脆弱。像個迷失了方向的孩童,無助的讓人心疼。
可她卻聽見自己心底,清晰傳來花開的聲音,胸間溢滿了深沉的愛意。低頭輕輕的吻了吻他的唇,將手機調成靜音模式,她稍稍挪動身子抱著他沉沉睡去。
比起蔣牧塵有愛人陪伴,溫柔相隨的傾訴一夜,宋青山的這一夜隻能用兵荒馬亂來形容。
夜裏10點左右,派出去的三名保鏢,在華僑北路被顧旭之的手下攔截,繼而發生火拚。與此同時,他所在的藍天佳苑亦遭到盤查,無奈之餘他緊急安排人,將李君銘和地下室中的薛素素帶走,自己也跟著匆忙轉移。
可惜低估了顧旭之想要抓捕他的決心,整個藍天佳苑幾處出口,皆被層層堵住。原就受了傷的手臂,經過這番折騰,接好的位置再度斷裂。
之後,經過數個小時的交鋒,總算突破重重圍堵逃出藍天佳苑。不料,迎接他的不是勝利的坦途,而是新一輪的圍追堵截。不得已之下,他向王若菲求救,消息發出後才得知,王若菲被困固源商廈。
躲躲藏藏之下,一行人被圍到東郊的玉英山腳下。
兩場接連不斷的大雪,使得這一片廢棄的廠區少了一絲蒼涼破敗之感,對於他來說卻是猶入死城。
大老板撥過來助他一臂之力的保鏢,如今隻剩三個,算上他自己和被麻藥迷暈的李君銘、薛素素,一共六個人,被困在這裏已經三個小時。
天空剛剛破曉,萬裏晴空,白晝將黑暗緩緩向天邊逐開。受傷的手臂已經痛到失去知覺,宋青山低著頭,焦急的在筆電的鍵盤上輸入代碼,蒼白的薄唇被寒風吹裂,不斷滲出細細的血絲。
天地之間寒風呼號,獵獵吹打著破碎不堪的窗戶,冬天最冷的時刻裏,他竟絲毫不覺得冷。不停奔湧胸口的恨意,時刻提醒他必須活著突圍,隻有活著才能親眼看到蔣牧塵死去,親眼看著牧天重歸他手。
寂靜中,一名凍得臉色發白的保鏢,跌撞著衝進這間早已廢棄不用的辦公室,語帶欣喜:“宋先生,前麵的廠房地下,發現有暗道。”
“什麼廠?”宋青山開口的瞬間,嗓音竟帶著一絲激動的顫抖:“距離多遠。”
“是一家服裝廠,距離此地百米。穿過地道,可以到達這片廠區對麵的玉英新城。”保鏢不住的搓著手臂,臉色不掩高興:“隻要能將國安的人逼退20米,我們可以從前麵的罐頭廠穿過去,直接進入服裝廠。”
“你吩咐大家做好準備,等我查看完路線,立即行動。”宋青山的嗓音平穩下來,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個發現讓他有多激動。
迅速調出衛星地圖,而後將地圖和京都地質勘查的數據庫對接,他一直緊擰的眉頭,漸漸浮起一絲鬆懈。
少頃,他將筆電合上,輕聲將保鏢招過來,一一開始布置任務。
昏迷的李君銘和薛素素由他帶著,從南往罐頭廠逼近。三名保鏢,負責將國安的人引去北麵的陷阱,十分鍾後在服裝廠集合。安排好之後,他在保鏢的幫助下,將李君銘丟到輪椅後方,薛素素則歪坐在他身旁。
這副輪椅,是在m國專門的定製的電動輪椅。充滿電的情況下,時速可達每小時20公裏,即便是帶著兩個人,也依然輕鬆。
然而事情並不如預想中的順利,由於大雪剛過,這一片長時間無人居住的廠區,地麵濕滑之餘還凹凸不平。而且輪椅經過一晚的奔波,電力也剩餘不多。
宋青山發狠的控製著輪椅,轉出容身的辦公室後,選了一條相對平坦的道路,抓緊時間朝著服裝廠的方向進發。
薛素素雖然不胖,但是天生不低的身高,跟李君銘的體重疊加後,加諸在輪椅上的重量依然不容樂觀。幾聲槍響,布置了陷阱的方向隱約傳來幾聲悶哼。
太陽漸漸升高,槍聲也越來越密集。宋青山一分一秒都不敢停留,不斷控製著輪椅的速度和方向,盡量避開國安的幹警,悄然靠近挖有地下通道的服裝廠。
晨曦中,他的臉因為激動,又或者是急迫,慢慢多了些血色。那神態,就如瀕臨絕望的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急切又執著。
輪椅滑行的速度極快,嗤嗤壓過地上的積雪,路麵上隻留下兩道深深的印痕。宋青山受傷的手臂僵僵的垂著,絲絲褐色的血跡滲出紗布,像發了黴似的,完全暴露在陽光下。
他仿佛感覺不到痛,也感覺不到寒風帶來的冷意,渾身都透著一股決絕之意。
距離越拉越近,服裝廠被白雪覆蓋的破敗廠房,清晰呈現眼前。他著了魔似的加快輪椅的速度,血紅的雙眼,終於露出喜悅的笑意。
“砰砰砰”又是幾聲槍響傳來,房簷上的積雪簌簌落下,負責引開國安的保鏢一死兩傷,狼狽的出現在他視線範圍之內。
宋青山攥了攥拳頭,那雙陰鷙的眸子如同嗜血般可怕,不帶一絲情感的開口:“入口在哪裏!”
那保鏢九死一生,眼底閃過諸多晦澀難辨的情緒,冷冷抬起手往廠房邊上的傳達室指去:“入口在休息室的床底下。”
宋青山沒動,淩厲的目光穿透清晨的朝陽,森寒的望進保鏢眼底:“收起你臉上的憤怒和不甘!你的任務是服從命令!即使是死,也給我站直了!”
保鏢沉默一秒,扶著受傷的同伴,迅速往傳達室移去。
宋青山麵無表情的轉過頭,忽然拿出槍對著李君銘的心髒的位置,扣動扳機。跟著淡漠的將一枚特製的定時炸彈,塞入他的口袋。
隨後他控製輪椅將屍體丟下,迅速摸出一枚小型的炸彈,大力扔向廠區入口處的空房。
轟隆一聲巨響,廠區大門的破敗下樓傾塌下來,飛揚的塵土和雪花,轉瞬將出入口完全堵死。做完這一切,他淡然轉動輪椅,帶著薛素素追上保鏢的步伐,一起進入地下通道。
進去之後,他在入口的位置再次放下四枚定時炸彈,這才放鬆神經的控製輪椅往裏走。
這條地道在京都的地質勘查數據庫中,隻有一條記錄。宋青山進入係統後,順手將記錄改寫到距離此處百米外的另外一家廢棄廠房,因此不必擔心國安的人追來。
大概是常年無人行走的緣故,地道中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味道,空氣十分渾濁。不過比起地麵的危險重重,這裏算是安全了許多。
宋青山打開輪椅上照明設備,雙眼漠然的望著不見盡頭的遠處,憤恨的情緒漸漸平息。這一次可以順利逃脫,李君銘和簡薇薇先後赴死,蔣牧塵再想查到他的行蹤,不啻於白日做夢。
而他也需要時間修養身體,等待時機重新奪回,被許振霆拿走的病毒原液。
寂靜中,“嘭”的一聲悶響傳來,震落了大片泥屑。想來,應該是李君銘身上的定時炸彈爆炸。宋青山頓了下,始終下拉的唇角,終於揚起愉悅的弧度。
輸贏不過一線,不知此刻蔣牧塵麵對國安幹警犧牲,父親和叔叔猝然離世作何感想。
京都王府井,雲裳小築正院。
蔣牧塵疲憊睜開眼,怔怔望著一臉嚴肅的簡雲裳,思緒有片刻停滯。
“老太太10點半出殯,你該去送她一程。”簡雲裳想給他一個溫柔的表情,可惜醞釀半天,呈現出來的隻是一張哭喪的臉:“圍堵宋青山的國安幹警犧牲了兩個,重傷四個,另外三個輕傷。”
“什麼!”蔣牧塵一下子坐直起來,瞳孔急速收縮著,俊臉猙獰:“顧旭之吃幹飯的嗎!派那麼多人,都抓不住一個半身不遂的活死人!”
說完,意識到自己的火氣太大,他放輕嗓音遲疑抱住她,緩緩將頭貼到她的肚皮上,呢喃道歉:“對不起,我剛才氣瘋了。”
“沒事,每個接到消息的人,都和你差不多的反應,我也不例外。”簡雲裳抬手撫上他的臉頰,心情沉重:“宋青山在李君銘的口袋裏放了定時炸彈,當時已經追到最後一刻,大家都沒防備他會這麼狠毒。”
“……”蔣牧塵張了張嘴,半晌無言。
洗漱之後,他堅持將簡雲裳送回沁梅園,才轉道去翠華山。
上一次來,他是陪著簡雲裳送何家大娘上路。這一次,他的奶奶,他的父親都躺在冷冰冰的冰櫃中,等著他等著其他的人來送。
打開車窗,凜冽的北風刺刀似個刮過臉頰。他的視線透過不斷倒退的高樓,一寸寸的凝結成冰。
李君銘死了,簡薇薇也死了,下一次想要找出宋青山的落腳點,並不容易。然而他不能退縮,隻要宋青山活著,下一個死去的蔣家人,有可能是他,也會有可能是簡雲裳。
想著,收回視線,平靜的關了車窗,拿出手機給顧旭之打過去。
電話接通,兩人都各自沉默著,誰也沒有主動開腔,耳邊依稀聽見彼此並不平緩的呼吸。過了不知多久,急促粗重的呼吸聲退去,顧旭之沙啞幹澀的嗓音,模糊傳來:“如果你也是打電話來訓斥我的,那就開始吧。”
蔣牧塵沒有罵,他的火氣早在聽到消息的那一刻,已經宣泄完畢。咬了咬後牙槽,他硬邦邦的問道:“如果我要動背後的人,你站哪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