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習慣替他穿好衣服,再戴朝冠。冬朝冠用的是黃黑色的熏貂,頂有整整三層,每層都有四條金龍,龍嘴裏含了一課東珠,她頂喜歡從上往下替他捋順了簷下兩旁的垂帶。
“華妃醒來即刻派人通知。”突然聽見他的聲音,年世蘭忽然捂住耳朵,心中五味陳雜。
“皇上起駕——”蘇培盛的聲音那樣響,她忍不住從床上坐起,卻是緊緊扯著被子。
腳步聲漸行漸遠,再走出幾步,她就完全聽不見了。
年世蘭驀地就從床上跑下去,衝到門口,寒冬臘月,她身上隻穿了褻衣,腳底下便是涼到骨子裏的地麵。
“娘娘,您這是做什麼,怎麼不叫奴婢,您快回床上歇著吧,地上涼,傷寒該加重了。”頌芝驚呼,卻也攔不住,隻得取了厚實的衣服披在她身上。
遠遠望去,那行人也隻剩下斑駁的黑點,從來沒有覺得翊坤宮門口的這條路這樣長,長到要把她的一生都望盡了。
她想起司馬光的那首詩: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青煙翠霧罩輕盈,飛絮遊絲無定。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笙歌散後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
哥哥從前就與她說:“你想好了要嫁四阿哥嗎?他是皇子,永遠不可能隻寵你一個,與其嫁給他當側室,不如嫁個能娶你做正室的官員。”
她卻笑著搖頭:“他是皇子也好,是平民也罷,這輩子,我年世蘭就嫁定他了。”
哥哥拿她沒法子。“他有這麼好?”
“我也說不清楚,不過,我知道,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格外滿足。”
而今,她終於可以回答那個問題了。
他沒那麼好,但是,隻有在他麵前,她,才是年世蘭。
她怎麼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這些,年世蘭自嘲地笑了起來。
“華妃娘娘萬福金安。”
“哎呀,娘娘,您穿得如此單薄,怎麼還在門口站著?”麗嬪約了曹琴默一起探望華妃,卻看到了這麼一幕。
頌芝仿佛看到了救星:“兩位娘娘快幫忙勸勸我家娘娘吧,娘娘從醒來後就這麼站著了,她身子還沒好全,要是再受了寒,隻怕要落下長久的病根了。”
麗嬪很快走到華妃身邊攙起她垂在一側的手:“娘娘,有什麼事都犯不著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嬪妾們不是來了嘛,正好幫娘娘想想法子。”
曹琴默走到另一邊,眼神卻是瞥向頌芝詢問緣由。頌芝也隻是無奈地搖頭。
曹琴默疑惑得緊,她隻覺得從昨兒白天起,華妃有點不太像她熟悉的華妃,她也說不上來是哪裏出了錯,不過,這些似乎不需要她關心,眼下,她隻要讓華妃順心,自然能為自己和溫儀在宮裏求個平安。
“娘娘若有什麼不痛快,不妨對嬪妾一吐為快,嬪妾雖然愚鈍,且人微言輕,但也想為娘娘分憂。”
“都坐吧。”麗嬪和曹琴默她是知道的,從前的不少事情都是由她們替她操辦的。結果,她們兩個,一個瘋了,一個卻靠出賣她坐上了嬪位。
重活一世,她自然不會再想做那些適得其反的事,那些,令他深惡痛絕的事。
頌芝把年世蘭扶到榻上,又抱來一層被子替她掖好。屋裏燒著金炭,極其暖和,翊坤宮裏的用的,總是最好的。
“溫儀可還好?倒是有陣子沒見到了。”
曹琴默臉上的慌張一閃而過,很快露出欣喜:“托娘娘的福,溫儀一切都好。嬪妾本想帶溫儀一起過來看望娘娘,但又怕溫儀不懂事,打擾娘娘養病,這才沒有一起帶來。若娘娘實在想念溫儀,嬪妾這就喊奶娘去抱來。”
“行了行了,我不過隨口一問,看你那樣子,倒像是我要把溫儀吃了似的。”
溫儀不是年世蘭所出,她對溫儀沒有那麼上心。後來為了讓皇上多來翊坤宮,她才把溫儀抱來自己宮裏養著,畢竟不是她親生的,溫儀哭鬧起來她便覺得煩躁不已,但曹琴默就不同了,她方才留意到曹琴默的表情,她是那麼的害怕,怕自己傷害到她的孩子。
曹琴默笑得尷尬,連道了好幾個:“是嬪妾的不是,是嬪妾的不是。”
麗嬪見氣氛尷尬,索性轉移話題:“娘娘可有聽說,禦花園的水井裏發現了一具死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