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冬至,帝都。
轉過繁華的街口,有一條不大起眼的小巷子,巷口還堆著掃成團的雪堆。青石板上還有一灘未溶的積雪,倒映著晌晴下的青瓦飛簷。
在巷子尾倒數第二間小店門口冷冷清清,門口的積雪鋪的整齊,沒有任何客人涉足的痕跡。有淡淡的人聲從店裏傳出來,不一會兒就消停了,之後再沒有什麼大的動靜。
有一滴雪水從屋簷上滴落,飛簷上吊著古色古香的風鈴輕輕地響了一聲,紅木的店門被人從裏麵推開,門軸在寧靜的早晨哼出一聲悠長的吱呀。
有什麼從門裏翻滾著湧出來,回蕩著近千年的興衰榮辱,微波狂瀾,寵辱不驚地向一個方向,隨風流去。
竹中行館,日月靜好。
有一隻烏鴉落在房簷上,引得積雪撲簌簌地下落,摔散在幹淨的青石板上。推開店門的青年不滿地吹了兩聲尖銳的口哨,黑色的大鳥被驚到了,撲拉著翅膀飛向遠方的晴空,漸漸化成一個不慎模糊的黑點。
青年抓抓自己的頭發,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然後從睡褲的口袋裏掏出手機,看也不看就撥了個號碼,接通之後劈頭蓋臉地就罵了上去:
“今天你們怎麼了!一個兩個忘了今天星期幾啊!開門營業知道吧!”
“老大,昨天我睡晚了,”對麵適時傳來一聲哈欠“你先去找丫頭和那個二椅子先唄……”
“趕緊給老子滾過來!沒跑堂的還開個鬼店啊!”
“是是是……”對麵的夥計夏至又打了個哈欠,啪的一聲掛掉了電話。
青年倒也不惱,剛才的話是說得重,但是確是他與夥計間常有的交流。接下來青年站在店門口,望著被雪覆蓋的青石板街道又打了兩個電話,從表情上看大多是如此,都是一臉悲憤交加恨鐵不成鋼的慘樣兒。
罵也罵過了,打完電話後青年將手機塞回睡褲口袋,原先想回店裏去,後來又像想起些什麼似的倒後了兩步,正對著頂上蓋著雪的招牌。
青年似乎不怎麼滿意這種情況,他又盯了積雪一會兒,然後望望地麵,便轉身慢吞吞地踱回到店裏去了。
在青年轉身的一瞬間,招牌上的積雪像被驚動似的,不一會兒就落了個幹淨,露出上麵三個清俊秀氣的金色瘦金體大字:
竹裏館
竹裏館是個說普通也不普通,說特別也不特別的茶館。在二十一世紀,想再在北京街頭找到這樣一間應該出現在民國初年的茶館難比登天,可是乍見竹裏館,就如同所有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茶館一般:
兩層小樓,紅木大門,逢年過節上麵就吊出兩串大紅燈籠;內裏布置清雅,一樓大堂搭了個古典戲台,方便客人吃茶聽戲嗑瓜子兒;二樓設雅間,方便談事兒,茶水糕點也相對高級些,但是說實話也並沒什麼特別之處。
青年叫金雲,是這間茶館的代理店長,正職文涯君在環遊世界的途中,暫時不希望別人的打擾,所以委托金雲幫忙看守茶館。因為他一個人忙不過來,所以文涯君還給他留了三個夥計,一個是跑堂上茶水點心的,叫夏至;一個是性格火爆的點心師傅,昵稱玄丫頭的梅玄兒;還有一個唱戲的叫姬安清的小夥子,目前四個人相處還算和諧。
目前文涯君給他們的工資相當高,但是也不算清閑。一個星期開六天工,星期一休息,還沒得輪班。所幸每天隻有下午兩點到五點三個小時營業,還不算很忙。
到了十一點半終於有人到了,先是梅玄兒嘭地踹開大門,風風火火地衝進來問東西準備好了沒有,然後一頭紮進廚房裏開始準備今天的茶點;然後是姬安清,到了以後打了個招呼就去後台上妝了;最後到的是夏至,這小子踢著拖鞋撓著肚皮剛踏進店門就被久等不至的金雲一拖鞋打了出去。
金雲收拾好桌椅就翻過賬本開始統計,竹裏館是個小茶樓,從這些發黃的舊式帳目報表上來看,資金流動還不小,多數都冠以奇特的名目。金雲也不在意這些亂七八糟的帳目,隻是隨手整理了幾筆大帳目就開始咬著筆尖,望著夏至幹活幹得大汗淋漓,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汗。
金雲突然覺得夏至越看越不順眼,現在大堂隻有他們兩個,另外兩位早就各忙各的。夏至不知怎麼的就是沒任何一句牢騷或者貧嘴,也許從良了?金雲相當疑惑。
隻是這大約是不可能的。
金雲甩著筆杆子問他昨晚幹什麼去了,夏至一抬頭就甩了他個媚眼兒“怎麼老大,想我了?”
“滾吧您呐,你怎麼不說那誰想你?怕人家砍你丫?”金雲終於斷定自家夥計是沒睡醒沒興趣插科打諢,並不代表他不是這塊料兒。
“得了吧,二椅子算什麼?之前我把鬧事的揍成泥似的都沒悚過。”夏至嘻皮笑臉地拿抹布在梨花木八仙桌上抽打了兩下,撣去灰塵,怎麼看怎麼是一臉上海灘流氓樣兒。
金雲習慣於這種沒大沒小的聊天方式,便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今天安子唱《穆桂英掛帥》,小心你的眼珠子別沾上去就摳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