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1 / 1)

那一年他留洋歸來,滿腔熱血,急於一展所長在這亂世中辟一處淨土,卻無法忽略年老的父親對安享晚年養孫弄怡的期待。

蘇家的下人將他引去前廳,他正思忖著用怎樣的言辭才不致損傷兩家的情麵,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遊廊外的景色。

一小片櫻桃樹皆掛滿了瑪瑙似的櫻桃,嬌豔欲滴。令人心醉的紅豔之中卻兀自伸出一隻蔥白般的纖纖玉手,靈巧地將那些飽滿的櫻桃摘下。

目光流連地移向那雙手的主人,一個嬌俏的少女正旁若無人地采摘著櫻桃,白嫩細致的臉上滿是歡愉,連眼角下的淚痣也生動著歡喜之色。再看向那些櫻桃時,卻驀然覺得淡了許多。

引路的下人覺察到“未來姑爺”的反應,掩著嘴偷笑,“這是我家小姐,每年此時都要親自采摘櫻桃釀酒。”

他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幾乎忘了此行的目的:取消與蘇家小姐的婚事。然而此刻,他卻堅定了自己步伐,又看了一眼那抹倩影,展顏向大廳走去。

樹下的少女後知後覺地望著他的背影怔了良久,才挑出最好的櫻桃送去父親那裏。剛走到門口,屋內就傳出一個陌生的清冷男聲,“小侄必定好好愛護櫻兒,不叫她受一點委屈。”

是他麼?屋內的人已經討論完三書六聘的細節,她偷偷藏在牆角看著他瀟灑離去,摸了摸自己滾燙的臉頰,想來此刻要比這櫻桃還紅了。兀然想起他歸國的那一天,她站在遠處默默望著自己未來的夫婿,意氣風發的俊眸讓她難以忘卻。

成親前他約她見麵,兩情相悅是他對自由婚姻的向往。櫻桃樹下那一眼她入了他的心,當下她紅著臉嬌柔羞緬地點頭,他已是心花怒放,品嚐著她親手做的櫻桃釀甜美難當,這滋味竟比歸國時更加讓他滿足。

宋家留洋歸來的少爺和蘇家大小姐的親事轟動全城,郎才女貌,羨煞旁人。

又是櫻桃成熟的時節,她將摘好的櫻桃釀成酒等他回來。兩年來他對她溫柔細致,兩人恩愛如斯,每每想起便覺得此生足矣。

隻是近來他卻有些不尋常,總以公務繁忙為由獨自睡在書房不願與她親近,可那漆黑的明眸裏卻滿是對她的寵溺。莫不是他做了什麼事覺得愧對自己?

她刻意留了心,一丁點蛛絲馬跡也不願放過。結果卻是……淚水串串滴落,她雖自小養在深閨,卻容不得枕邊人通敵叛國。她也曾試探過幾次,他卻閃爍其詞。正因為深愛著他,才不忍看著他這樣墮落沉淪下去。

眼前的櫻桃釀嬌豔如血,她便陪他,一同墜入地獄吧。

他從外麵回來,她拉著他說起這兩年的種種,說起初見他時的怦然心動,依偎在他懷裏貪婪著最後的溫存。他靜靜地聽著,俊眸裏閃過一絲不舍,柔情地撫上她的麵龐。

他淺笑盈盈地品嚐著櫻桃釀,甘甜中帶著微微的酸。她要與他共嚐,他卻不肯,倒了杯清茶給她。她沒與他爭,反正是要陪著他去的,再順著他一次吧。

她在他懷中沉沉睡去,他眷戀地吻過她的眉心,眼角下的淚痣。若有來生,隻求能與你癡纏一世。

醒來時眼前的護士一臉驚喜,“夫人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了,隻可惜您先生得了不治之症……”她癡癡地聽著護士絮叨,腦海中除了“不治之症”四個字再也聽不進其他。

不顧一切地衝進家門,滿眼的白色再次衝擊著她的心。來了兩個前來吊唁的警察,他們說多虧了他才拿到日本人偷運軍火的證據。再也抑不住心底的疼痛,她眼前一黑,終是昏了過去。

原來他早就知道,為了顧及她有孕的身子才獨自睡在書房,不肯與她親近;為了讓她安心活下去,才故意將錯就錯,獨自飲下她親手釀製的毒酒……

他的隱忍,他的決然,都隻是為了她。而她,卻親手送他步上了黃泉。

櫻桃又紅了呢……她站在樹下,卻不曾再做過櫻桃釀。一個稚嫩的小童跌跌撞撞地撲進她的懷抱,已隱約有了他的影子。

若有來生,定要與他糾纏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