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山聽明白了，他麵無表情，壓低身子，用極其輕微的聲音說話。這些話不能夠讓活人聽見，這些話壓在羽山心底太久太久，幾乎發黴腐爛了。巢生作為一個死人，是一個完美的訴說對向，羽山讓巢生把自己的話帶到鳳凰神那裏去，如果鳳凰神果真存在的話。他說：“你就是個傻瓜！一直都是。我從不背叛任何人，因為我隻忠誠於我自己。自己活下去才是唯一的目的，人人都是為了自己。說什麼鳳凰神，你信嗎？不，別搖頭，別說你不相信，雖然你不是個好巫師。很久以前，我像你這麼年青的時候，也是相信的。為了鳳凰神的榮耀，我出生入死。可惜，可恨！鳳凰神的使者，神在人間的代表，那個偉大神巫讓我的信仰死了！他的所作所為，明明白白告訴我，沒有鳳凰神！鳳凰神是他手掌裏的玩物，是他的奴隸，他想怎樣打扮就怎樣打扮，怎樣使喚就怎樣使喚。哈哈，哈哈哈……”
人的臉竟然能夠醜陋到如此地步？巢生從沒有見過，他想閉上眼睛，不再看羽山筋肉扭曲的臉，不再看羽山邪惡的眼睛，這不是人的臉，是野獸，是惡鬼！但是，巢生做不到，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大大張開著，好像有一股力量逼迫他看清人的醜惡。巢生目光堅毅，嘴上卻沒有多餘的力氣，喃喃的發出一些聲音來，說：“神巫待你不薄，你……”
“住口！”羽山憤怒了，高聲喊了一句，隨即壓低聲音說：“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明白！可憐蟲！他一定教你殺我？一見麵就殺了我？是不是？我知道是的。為什麼不聽他的話，為什麼你不立刻殺了我？那樣的話，你不會死，死的是我。不，我不會死，不會死的。至於你，死了也好，免得知道的太多，活著更受罪。你一定以為，那個人傳授我巫術，又抬舉我作長老，我得感恩戴德，以死相報。不錯，我早就為他死過好幾回了。不，你錯了，在那個人心裏，其他人都不是人，隻是他手掌裏的工具，是石鉞，是弓箭，是瓦罐，是麻布，反正不是人。為了他的大業，他可以精心使用這些工具，也可以隨意的丟棄，絕對不多看一眼。我得為自己打算，在他那裏，我這把破斧頭已經沒有用處了。以前，他是怎樣騙取師兄的法術，又把他害死的；他是怎樣和師妹私通，又把母子兩個拋棄的；他是怎樣和自己的女弟子鬼混的，又是怎樣把一個又一個弟子送上絕路的，又是怎樣弄死一條又一條無辜性命的，我全都知道。你呢？你狗屁都不懂！還要為他賣命！”
巢生掙紮著想要抬起頭，卻被重壓下來的神鉞壓迫，抬頭的努力被鑽心的痛楚擊敗，他頹然把臉埋在土裏，喃喃的問了：“告訴我……告訴我……所有事情……”
“老實點！”羽山繼續說：“現在，他要被別人宰了，死就死吧，他早就該死的，我可不能為他陪葬。我為什麼要死呢？為什麼我放著好好的新鷹族大巫不當，放著快活的日子不過，陪著他去死呢？”說到後麵，羽山臉上露出了貪婪的笑容，顯然，他對新鷹族大巫快活的日子憧憬已久，恐怕時常從夢中笑醒吧。“至於你，什麼也別問了，等你見到鳳凰神的時候在問吧。鳳凰無敵，哈哈哈，等無敵的鳳凰神告訴你吧……”
說著，羽山收斂了笑容，恢複了猙獰的麵目，舉起神鉞向著巢生的脖子砍落。
巢生聽到了驚呼聲，還有哭聲。但是，他沒有聽到神鉞劈空而下發出的尖銳嘯叫，沒有聽見自己脖子骨頭斷裂的清脆響聲。他慢慢睜開眼睛，轉動獲得自由卻異常沉重的脖子，他看見了羽山。
羽山臉上的猙獰不見了，變成了驚愕，黑色的驚愕，羽山的臉完全變黑了。他的臉皮僵硬，黑暗無光，皮肉正在快速收縮，像一條從嘴巴開始蛻皮的黑蛇。他的眼睛也變成了兩顆黑球，黯然無光。
壓在巢生背上的腳已經失去了重量，巢生試著翻身，羽山的身軀就向側麵倒了下去，重重的摔在地上。倒在地上的羽山，依舊保持著的高舉神鉞的姿勢，顯然，他全身的關節也僵硬了。
巢生坐起身，呆呆的看著羽山黑色的屍體。死亡來的如此之快，一瞬間擊倒了羽山，把他邪惡的靈魂也禁錮在僵硬的屍體之內了。巢生茫然四顧，是誰在暗中擊殺了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