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鳳象焰熔國祚盡,鵬羽揮灑天下搏
花舞婆娑,遺譜半弦歌。
擎觴點酒潤殘墨,餘馥驚風輕過。
慵鏡靜守瓊簪,梳掠華發易落,
推窗紫薇正繽紛,撚毫倚欄獨坐。——浪淘沙·空幃英琭
英琭腕子一挑寫成最後一筆,將指間青金墨玉杆狼毫架在筆架山上,攏住袍袖箭步迎出。隨著廊下話音臨近,英琭唇角不覺彎成一抹笑意。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入心入夢;那人正漸漸步入室內,淡而悠然的菡萏香亦隨之趨近。軒窗花廊晴陽斑駁掩映間,見月白色身影已飄然近前。
英祿甚為大方的張開雙臂,微笑著將之圈在臂彎中。“可回來了,真要想煞為夫了。”懷抱中人笑著將手一推,未成;遂即翻了一眼,嗔責中溢出更多不需言表的愛意。手臂繞上挽住英祿的臂彎,就著擁挽並肩步入內室。
昌曆懷義三年初,西恒國主英琭為嘉獎鳳琳德君,於前時榷商中功勞卓越,特執大禮晉升其貴君之位,貴同當朝國後。驤再三辭謝,但英祿意見堅決,隻得依順其意。隻在其後,驤提出為安撫後宮,免生‘獨占椒房’異議,使雨露均沾;希望由英琭主持為在編宮嬪,擇一、二嫻淑者晉位。如此時逢入冬時,貴君以便借越冬及省親之名回轉安奉,為內禁宮妃留出位置以某近身。
奈何流水辜負落花情,英祿表現偏食得緊。一道詔令刷下:將所有已入禁而未召幸過的宮妃品級,一律定在侍禦級別。僅在職位上,分別設定起居、侍書、雜物等。這一來無論起初資質良莠,被人為一概而平。機會、危機並存在每個女侍手中。
待驤有意疏散手腳時,英琭便安排好政務,如影隨行般綴在驤身後,一起回程省親訪友,順便巡視軍防以及榷場貿易進程。驤隻要英祿不犯醋意,倒樂得與之攜手同行。
慕超得到驤與英祿回安奉過冬的消息,即攜子趕往聚會,引得英琭鬧了好一回醋;繼而更有慕超告知異樣信息,頗引起他動了番思量。
據慕超陳情:羅鍇丟失歲貢,偷襲西恒國主未遂被剿殺。導致羅姓後族飽受重創。睿嘉帝本與羅後情義寡淡,經此番事件後,對這位由沈太後為之選的皇後越發嫌棄。尤其處於母憑子貴的內禁,羅皇後膝下僅育有一位公主,未能育成嫡皇子,地位已岌岌可危。
是年春,皇後從京郊同量寺進香請得上簽曰,西北向生桐子引鳳。隨後羅皇後又稱,得堂妹即慕超亡妻羅氏多次托夢,懇請由皇後照拂教養她的遺子···故向座上請求,允準將應州知府幼子接到宮中親自教養。睿嘉帝雖未立即準奏,卻指令沈馳直接寫信往應州,授意慕超送子進京。
獨孤澹與謝琛獲悉後,索性將孩子留在安奉,慕超則尋此為借口將事情拖下來。然事情拖至入冬卻有意外轉折。位於安遠界內安氏娘家接到來自虞州急信稱,安氏夫人得知慕超弄璋得子,本要陪沈赫前往應州看望孫兒,便因沈赫病重而擱置出行計劃。
對如是類消息用意,英琭心間著實有所盤算。當世足矣影響到驤的決定尚存幾人,一個巴掌能數完,他再是抵觸也不能抹煞。他相信沈赫對其子精神行為影響,及其附加其內的摧毀勁道。無論他之於鳳郎怎樣表達山高海深般決心愛意,置於沈赫麵前都將瞬間化為煙雲。
奉節歡宴間,英琭仰仗讀唇術,明確看出羅鍇私下對驤險惡解說的‘所謂愛意用心’:二十年前沈赫會同葉茂,奇襲攻取西恒國都鹹寧,抄了英琮後路,從而根本上擊垮了西恒王庭。十六年後,英琭巧施連環計,一舉破除剿殺以葉茂為首的武夫黨群。一場基於滅國之禍的複仇,可以令英琭‘草蛇灰線,浮脈千裏’的靜等十數年,足見其隱忍至深非同凡響。而作為當時西征建功之首的沈赫,居然可以輕易跳脫出英琭的算計範疇?!難道僅是鍾愛枕邊人,便足矣令之袖手登臨巔峰之誘惑?況乎沈赫極愛重長子,會甘心令其嫁作男妻,承歡於他人枕席?
英琭不好探測,這根刺在小鳳凰心裏紮了多深?半篇《歸去來兮辭》竇露出驤心中的去意;即使歡宴當夜,看出驤逗引之後另有圖謀,英琭未予拆穿;而是就勢行事反其道為之,借一番狂野歡愛,截斷了驤欲圖獨行的所有可能性。
如羅鍇者心比蛇蠍、肆如蜂蠆之流,碎屍萬段死不足惜。三百餘具屍身充為告天宰牲祭禮,其後不久羅鍇的墳塋被頻繁掘開戮屍,足以令所有人見識某人報複心理何等厲害。
慕超曾以長兄身份,提議驤留在安奉或應州,既便於等候東麵確切消息,又可共襄邊境安寧大計。此議提出即被英琭斷然拒絕。相比之下,英琭扔給慕超的話委實算得客氣:“休與我講甚‘長兄如父’!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亦是聖人門前天經地義的道理。儀光生是英琭的人,死是英琭的鬼,汝等行徑盡是打著歸宗睦族名義,慫恿儀光離棄結發丈夫,···忒不厚道了吧?!”隨後甚至讓謝琛帶話給慕超,若他再借著顯擺長兄資格,搞些齷齪小動作,英琭不在乎做一回惡人,將那個孩子一並帶回西恒。
事後他也時常自問:再有關乎到驤故土親人的利弊消息,又該以何種借口,拒絕他東去之意?毋庸置疑,對至愛之人一毫一發絕不能損及;對待嶽父的舉措,則更要慎之又慎。因而,英琭絕不留出絲毫空隙給人鑽。
路過蕭颯城時,英琭故意被驤抓話柄,就此設了約定。將蕭颯城民政權管轄全部交給貴君,把此地作為民生治理新策試點。若此處治理策略見效,即可往西恒全境推廣。盡管新政實際執行長官,由英琭的四哥英琿出任。小小一枚印綬,確恰到好處拴住那隻喜歡滿天飛的小鳳凰。
今年初夏,留居安奉蕭宇的夫人邱氏誕下一子。消息傳來驤不勝歡喜,非要先走一遭不可。一直拖至時下,滿園紫薇已爍然綻放方才回來。
見驤回來時滿麵春風,英琭明明心底百爪撓心、醋濤狂飆,也隻擺著副鬧小性兒的模樣,幫著驤摘冠換衣,並不急催問拖延返回的原因;至遲今夜子時前,隨行護衛的卓爾便會把探報直接遞過來。
驤獨自趕赴安奉確是另有目的。在探望蕭宇一家的同時,又在之前駐守蕭颯城的英琿協助下,收買了數百隻蒼猊幼崽帶回鹹寧。大皇子英翀自幼對訓練蒼猊一事頗有獨道處,因而驤決定將督馴蒼猊之事,交由英翀擔當。英翀對此安排喜不自勝。
英琭聽罷驤述說更加欣喜不已,也不顧及近旁還有侍從,便隻管將之抱進懷中,把四下侍奉的人看的麵皮發燙竊笑不已,紛紛尋由躲到遠處。
“驤兒,我的好驤兒。你是要組建出全部是蒼猊的護衛隊麼,是專給為夫我做護衛的?”——驤被英琭如抱嬰兒般摟在眼前,軟軟偎在臂彎中,說不盡乖柔。“正是。蒼猊凶猛性冷,孤忠其主。敢鬥虎豹狼熊,更有超好體質耐力,可以長途奔馳追隨近側。有這樣的護衛跟隨著你,我便可放心讓你去向西恒各處。”
房門尚未合閉,小鳳凰已被托抱著坐在腿上。一隻手箍在腰背處,另一隻賊手順著腿肆無忌憚的撫摸上來,徑直鑽入褻衣內,逡巡著撥弄挑逗···
驤嘻嘻一笑捉住摸到小腹上的手:“你又要溜?可記得你許過我,回家之後讓我在上麵的。”——“你現在不是在上麵麼?”英琭順嘴胡謅漸起牛喘的狡辯道。
“休要哄我。你既然先搶了丈夫之名,便要做言出有信的丈夫。”——“為夫自你十三歲時與卿相見,我曾起誓這一世都要守護愛惜你。苦等五年方守得雲開,抱佳人在懷共效於飛。攜手數年更覺情意繾綣,守一世怎麼夠呢?我要守你、愛你生生世世。你來說說,為夫哪有說話不算了,難道我未曾做好丈夫之責?”英琭抽出被捉住的手,拂正驤的臉頰,意味深長的看著那雙目光明媚的丹鳳眼。
快速擺起的無辜表情,令驤撲哧一笑。“玉麵鬼見愁詭辯之術,當世無出其右者。可能有意播撒點滴與旁人···”——“那絕無可能。”英琭淡笑著搖頭反駁道。“玄鵬雖有風流名,卻非輕易動情;動則九死不悔。有小鳳凰在心裏棲著,就再不能放進其他人。即使你偶爾貪玩飛向別處,為夫自有排遣之策,絲毫不覺寂寞空曠:‘一杯酒菊花鉤吻,一案字鍾王簪花。一床書孫子豹韜,一壺箭燕尾鳴鏑’。”
話音甫落,英琭已經覺出頸上中衣領子被沾濕。明知緣由卻還是壞笑一聲改口逗趣:“喲喲喲,把小鳳凰氣哭了。莫哭莫哭。也罷,為夫讓你做一回總行罷?”——“哼!我沒哭。”驤故意往英琭肩上蹭蹭臉。
聽他分辨英琭越發笑得不行:“沒哭沒哭。是為夫長得越發可口,惹得小鳳凰流口水了···哈哈”那個象八爪魚般扒在胸前的人雖破涕而笑,也越發摟緊雙臂,把臉乖乖蹭在頰邊,任憑拍撫輕揉、環抱著他款款行至花枝掩映的露台,那裏早已經鋪設好氈毯厚墊,置酒幾案。
葡萄美酒琉璃瓶、細點佳肴琥珀觴,花枝月影,佳人在懷,無不具備。有諸樣美妙當前,時光靜好,勝卻人間無數。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英琭舒臂將驤從身側圈入懷抱。感覺懷中人有推拒動作,他沒有放鬆臂上力道。隻說是縱然在樓台上鋪設了蒲團氈席,終歸也是起了秋涼,怕這般席地而坐受了寒氣;靠近些便於隨時調息驅寒。
驤把嘴一撇哂笑:“我哪有那麼嬌氣,莫如說是你又動了輕薄之心。”話雖如此說,卻未再堅持脫離懷抱,如是親近觸碰畢竟已極盡熟悉。
英琭心中暗笑:我就要把小鳳凰養嬌,嬌貴到換做旁人再難適應程度。擎起瑪瑙杯與驤輕輕一碰抿了一口“驤兒,書案上那幾頁八寶陀龍槍槍譜雖是剛起頭,為夫看了已是喜歡得緊。你把它寫完教授給我好不好?”
驤揚起眉眼頗有得色:“本就是要給你的。八寶陀龍槍屬至剛至陽的路術,由你來糅合在蟠龍槊套路中使出來,正是相得益彰。蒼猊衛隊再是忠心嚴密,終究是外圍防護,唯有自家傍身功夫過硬,方可所向披靡無往不利。”提過裝桂花酒的細頸琉璃瓶,為英琭和自己添了酒。臉頰上被英琭乘機啄了一香。“前些年裏適逢年節,總前趕後錯的被事情絆住,我隻得獨自挨過那些本該團聚的日子。反而是這兩世為人之後~~~”沒有再往下說,隻捏著琉璃盞與英琭碰了一杯,慢慢呷飲著。
“有何怪哉,嗯?為夫要同你過足後半輩子,此後所有年節當然都要我倆一起過。”英琭側過頭便往驤額上印了一個惡狠狠的吻。“驤兒,有件事需同你說明。我已下令將禁內現有掛名而未曾侍寢的女侍,一律降至侍禦。隆宣孝期將滿便可接受誥封。隆氏二女若安分,日後便擇機會放她們出去另嫁謀生。否則,那絲聊勝於無之親緣不提也罷。”
驤倚著英琭的肩,緩緩啜飲著杯中甘甜,幽幽歎道:“軟紅婀娜峨眉姿,奈何落在帝王家。我是念及終究是先帝骨血···”——“那便不必有此感歎。隆宣並非先帝與鬆延宮所生,她是鄧琚遙的種。”
話音甫落,驤已被驚得嗆咳起來。半晌方在英琭的拍撫之下,斷續說出四個字“為···尊者諱···”
英琭和聲哄著懷中人,安撫他細聽分說,他當然明白先帝隆昊於沈氏父子的情分。但他已厭透了隆氏沈氏借親緣頻頻攪擾到他們的日子。於是索性將一段塵封往事娓娓道出;同時亦將一絲牽扯果決斬斷。
【多年前,沈卉為其子爭太子位,設計戕害皇長子睿駿及其母麗妃賈氏。賈氏一族因巫蠱當今、誹謗先帝隆炫及護國相王,而獲罪被判罷官抄家···賈家被滅族後,沈後為既控製其他嬪妃孕育,又不至引起皇上疑慮,便在禦用參茶中逐量投放藥物,致飲茶人因體內藥性沉積最終絕育。沈後為掩蓋投毒真相、殃及太子之位,將與鄧綬通奸生女充做皇家骨血養在身邊;又以寵愛子侄之名,將世子沈馳一並接到宮內。
紙中包火豈有不發,昊帝最終查獲自己不育真相,決心廢後;致使沈後破釜沉舟瘋狂一搏,由此引發昌史上絕難磨滅的承寧之變。】
乞巧佳日難聚巧。是因緣交錯也好,有意為之也罷;本是世間女兒家無限暢想的鵲橋牽手,兩位和親公主則攜手赴了黃泉冥會。
中元節之後,昌庭有使節遞送官方誥封詔會:鑒於西恒協辦安奉邊陲榷場功不可沒,今上特予降旨,認可恒主冊立國後人選,賜半副鑾駕儀仗。又附帶對之前兩位和親公主,加賞了各樣金帛珠玉珍稀禮物。並特指使節主持,為西恒國後及兩位和親公主側妃,行丹墀受封儀式。
比之詔書標榜得冠冕堂皇,實際情形差之千裏。宣昭使節連正殿大門都未摸到,僅在玉階前被吆喝著獻上詔書禮單。更遑論以上邦公使之資,接見並受封西恒國後等人···
英琭把賜封詔書瞟一眼,冷笑道:“挑撥不成便改以示好探究虛實。你主子的臉皮恁厚的要長不出胡子了。孤家確是不稀罕他來為我加封國後。”隨著詔書飛落,左右竄出兩條墨色蒼猊,不疾不徐的將使節攆出了宮門。
使節在宮門口掐腰捂肚喘勻氣,宮內有專人送出蓋章回執文牒並兩隻封蓋瓷壇。問明緣由便坐在地上。那是兩位和親公主的骨灰。正值使節趕來鹹寧途中——七夕之夜,因擅闖禁衛有刺駕嫌疑,被巡訪的蒼猊衛隊撲殺。鑒於這兩人生前行徑及結局難免齷齪,特將骨灰交予昌庭使節帶回本家——兩位上邦和親公主居然被貶斥休棄,且連完整屍身都沒有。
打發了使節回程,趙椿接到英琭親自降節相邀,約他公務之後,同往紫薇閣把酒賞花。亦步亦趨款步入門時,趙椿有意解嘲追問英琭,紫薇閣的護衛蒼猊是否拴好?
英祿仰天而笑,特意攏袖挽住趙椿的手:“我焉敢在他眼前怠慢客人?端看他平素一幅端方之態,性子上來鬧得極刁鑽,必要我想盡辦法才哄得過來。真讓靖王說中:‘一物降一物’。”話音未全便隨著趙椿輕咳聲而化於無形。
前麵不遠處花蔭日光間,鳳郎方攏劍收勢卓然獨立。驕陽朗朗徐風習習,輕衫發縷隨之飛掠,髴如輕雲蔽月,飄若流風回雪。約束蜂腰一臂環之有餘,玉顏瑩潤凝脂尤嫌不足。看手中長劍霜華冷冽,渾有碎瓊襲麵。至使趙椿瞬間茫然脫口念道:“彼何人斯,若此之豔也。”
見得那人飄然回身步入軒堂,趙椿躬身攏袖端揖見禮:“為臣參見貴君殿下。蒙鳳君賜賞近觀劍舞,必要羨煞妒煞駕前臣僚。委實令臣惶恐。”——“清肖兄再拿我戲笑,便罰你褪下這身國相朝服去給雪猊洗毛。”驤促狹笑答一句,先推著英琭去更衣,又將趙椿讓進軒堂中落座。
趙椿挽手謝座罷,複叱聲哂笑:“可饒了我吧。前時足下暗中令主公駕前火猊一路看押著我到鹹寧城,害得我連門都不敢出,當我不知道。”——“此言有欠厚道。火猊與我朝夕相處已是熟悉,況乎驤其時不是一直同兄台在一處?怎的就成我暗地使壞呢?”
廊下雪猊見有外人進來,且說話間有些許指點推拉動作,挺身起立鬃毛飄舉的就要邁進門。眼見著那雪獅子般的獸就要迫近,趙椿唬得直要竄上座位,胡亂招著手叫道:“儀光,喂···喂···莫要讓它湊過來!嗨,拉住它···那誰家的儀光,你玩夠了沒!我好歹是西恒國相,可不要以肉身訓狗!再鬧,我要不顧斯文罵人了!”
驤把手中劍還鞘,指著雪猊喝令其蹲在門口。才強忍著笑解說道:“清肖兄錯怪我了。這頭雪猊到我跟前也有時日,警惕性極好。我是要讓它認識記住兄台的氣味,免得旁生誤會造成不必要的傷損。”
趙椿把手一拱撇撇嘴道:“罷了,它把兩隻紅眼睛一看過來,我便兩腿發軟。趁著還有清楚思路,便說正經事罷。午前有蒼猊衛隊隊正、及您跟前的福子分別陳情:隆氏二女本來都分在外圍,管些清閑瑣碎事。是隆宣徑自去尋了尚禮尚宮,大聲強調她與隆穎俱是身份尊貴,自家又是您的親戚。若分在雜物處,不僅損及主公顏麵更是明顯折辱貴君。尚宮亦是被唬住便為兩人調換了職位。七夕之夜隆氏二女擅闖出禁地,被巡防蒼猊誤傷,當夜便因傷重不治雙雙身亡。主公之於內庭女侍的安置,原是一番好意,委實是這兩人時運忒是不濟。主公已明發照會給昌庭,予以此二女並作休棄處置,將遺骨交由昌使節帶回本朝。事情原非體麵,便未曾勞動貴君分神,望殿□□諒則個。”
驤走到雪猊跟前,抬手在碩大的頭顱上撫摸一回:“放之一番良苦用心,我隻有感動又豈會怨懟?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蒼猊衛隊係我授意組建,首日當值便致人橫死,終究於情理不安。”
“在下見識過,大皇子用閣下的舊衣訓練蒼猊識別氣味的法子。端令人毛發直豎。”——“蒼猊嗅覺極佳,記憶力更非同一般。否則當時在安遠城外,他和靖王獨孤擎韜怎能那麼快找到我呢。”驤順嘴答言道。
趙椿聞言登時笑得直拍桌子,半晌才擦著眼淚‘哎呦哎呦’哼了幾聲方道:“主公端是有些催人淚下的異術···初始隻曉他於鳳郎多結情絲,竟未料及是係了一堆死扣兒···”
眼見趙椿一幅‘笑夠了再說’的姿態,驤揮手示意喜子將雪猊帶到趙椿跟前,對喜子切齒低聲笑道:“那就待國相笑夠了,再解眼前這個死扣兒。若解不開就讓這毛團用紅眼睛瞪著他!”——趙椿噌的蹲上了座椅,笑聲也戛然而止:“鳳郎忒當真了。我可不比它那麼耐餓喲。喂,你若來真的,我可不給你應州的信。”
有人噗嗤一聲笑噴出來,循聲望去是英琭換了便裝回來,已在廊柱邊看了多時。喜子不待吩咐鼓足力氣牽起雪猊拖向外麵。
“小鳳凰恁淘氣,看你要把孤的國相嚇壞了。”英琭將袍袖一撣,移行近前親手將趙椿扶著歸座。“清肖莫要驚慌,這頭雪猊在紫薇閣主跟前極為乖順,絕不會冒然傷人。清肖留下一同用膳;適才儀光戲鬧過甚,孤代他與卿家賠禮。”
驤接了趙椿呈上的信劄也不拆看,朝著英琭翻了一眼,轉手放在字案上;待重新獻茶,便招呼福子隨他去關照備膳事宜。
福子仔細點查好餐酒器具,又端起盛放調酒用料托盤,退回到驤身側,借著驤查看時,隨意閑話似的稟報緣由。
“大皇子已命人將兩位公主屍骸收理,交給昌庭來使帶走。主公交代過:那些汙眼睛的醃臢東西,任誰見到心底必定不自在,要奴才們務必勸鳳君莫要接近。”
驤放下指間盛著的鬆仁瓷碟,輕歎一聲解說:“隆穎本就不討喜,隆宣是鬆延宮親生,即使頂著和親公主名號;無論怎樣考量,她都是一根刺。主公見容不得更休提召幸。雖貶其做女侍,也是照顧我的顏麵感受。孰無貪生之念,她們若靜心持守謹慎度日,可保衣食無憂安待百年;如今結局乃是她們自斷生機,我又奈何?”
“三千微塵裏,吾寧愛與憎。主公於鳳郎深情,乃大丈夫真正坦蕩也。”賞看之餘趙椿不禁脫口讚歎。他手執的配畫橫幅,是驤謄錄建安七子之一曹子建文《洛神賦》。字裏行間留白處,有幾朵紅蓮顯得俏皮耀眼。
英琭解說是日前對飲微醺之際,驤赤足點蘸了研開的朱砂,在字行間跳過留下的印跡。他不舍丟棄,填了幾筆成了目前這幅字配畫。
“哦,三千微裏豈唯存愛憎乎?如此說,孤堅信屬於英琭的三千微塵中獨有恩愛。譬如目下在孤家眼中,鳳郎便是步步生蓮。”英琭怡然自得的品著清茶,含笑揶揄道。緩步踱至字案邊與趙椿並立位置,騰出一隻手按住字幅,輕輕摸索著俊美的字體,目中滿是激賞之色。——“敬請主公賜解”
“說不上‘解’,據實相告爾。當年於朔寧府宴間初見鳳郎,端是驚為天人。嚐驚歎:此子爭有子建《洛神賦》文中所述絕色。後又幸見鳳舞,真真尋盡天下妙筆華辭難述其美。誌睿六年,孤親自往尚京和親,真心求娶者實則是鳳郎。其時鬆延宮遣人帶話說:沈氏終歸是百年簪纓之家,朔寧侯更是當朝臣工標品。保全臉麵體統最是緊要。望孤家退而求次,莫要將求娶鳳郎事實宣揚開。孤即使不予思量‘為長者諱’為沈氏考慮,卻要為儀光的臉麵著想,便應允下來。可鬆顏宮出爾反爾得寸進尺;將我的人禍害那般模樣,我豈能與之幹休?!···哦,清肖是有應州信件帶給儀光麼;如此亦請卿家代為明告慕呈平,今後少動這份心思。”
“今日主公親口邀為臣,來此共賞紫薇綻放勝景。該不會是又嫌為臣擾了興致?至於同應州消息往來,想來主公或是誤會了。椿焉敢擅自置喙您與鳳郎的家事。”聽出英琭話中之意明顯有誘供意圖,趙椿頗有促狹的矢口否認。
英琭微然一哂,轉手自筆架山上拈起檀木杆狼毫,濡墨潤筆,往字幅左下角留白處,信手寫了綴腳落款。又自紫檀匣中拈出鳳翅小璽,往朱砂印泥中飽飽蘸罷,徑直在落款之首處,扣出一枚甚為鮮豔的印文——儀端瑞光。放回小璽時轉腕拾起信件,兩指一撚展開略掃一眼又壓回原處。
“應州每每有信給儀光,慕呈平總以長兄之資,擺些親睦歸正的陳詞濫調。所托途徑不走官方信馬,偏陰差陽錯托應州鶴衛分堂秦閬送到卿家手上。日前昌遣使前來行所謂外藩封授大禮,舉動甚是突兀;我料他內朝是又起鬩牆之亂,想借家事連綴政務,安撫拉攏著同我耍‘遠交近攻’。即如此,孤便把和親公主全部休棄,哪怕是死的也給他退回去;幹脆斷了他們指望。趙相之見,孤之於此事行得可還妥當?”
趙椿盯著耀眼的引文,紅得如同一汪血,不禁暗暗咬牙:“主公標新立異立鳳郎為後,乃成實至名歸之事。有無旁人認可都無可改變。至於呈平所行雖有好意,也是於德行有失。誠所謂,蜂蠆入懷解衣驅之。若由微臣處理,也要問及分曉公私。若屬公,則不當走私密渠道;若是私麼,一則天家無私事,再則好話不避人。”
英琭聞解之後仰天大笑,伸手往趙椿肩上輕按住:“趙相之解說委實是謀國之言。稍後定要好生敬閣下幾杯。”——趙椿苦笑一聲,笑得比哭還慘:“主公之讚令臣誠惶誠恐。當年在鸞儀小築說笑把盞,還感歎沈家酒杯沉,非常人能端得起;如今相較紫薇閣主的酒盞,還是差著分量。您兩位手上的一碗酒具是足以淹死人的。”
喜子停在不遠處躬身施禮,是酒宴齊備盡可入座。英琭朝備膳方向抬手相讓,趙椿回以躬身揖讓。英琭走向正位率先落座下來,含笑端起酒杯,示意就此開席。
邀請國相及紫薇閣主共同列席收效委實豐厚。席間承趙椿之請,驤坦陳解說蕭颯城正行的‘因地製農,因地養民’等諸番舉措:以植被固土蓄水,以土養農、發展畜牧,農牧結合帶動農牧副業,再延續至榷場交流融資,諸般舉措齊頭並進,相融相輔,並序創收;鋪陳開來不出數年,就可引領帶動西恒大部分地域經貿,令當地民生盡快複蘇達到自足水準。
二人對著西恒地輿圖,一應一和娓娓言來,掐指分列出一篇強國富民之策。引得英琭不時撫掌稱快。當時將蕭颯城作為貴君的封地,本來旨在為分散驤的精力,竟未料及鳳象當真已在西恒版圖上展現開來。
酒喝到興致高昂,趙椿欣然應約潤筆調色,以鳳郎賞蓮為題材畫成一副丹青,由英琭親筆題款為--菡萏叢頭棲鳳雛。
適逢英琭出去查看東向影衛呈報,韓侍禦進來獻茶。驤接過茶盞品了,隨口誇讚她泡茶技術有長進,又招呼趙椿過來品賞。韓侍禦被誇得欣喜,剛應聲言笑著去桌案邊為趙椿磨墨;便聽聞旁邊響起有意的輕嗽聲。韓侍禦聞聲一激靈,變顏變色的將頭臉埋低,撤著步子急退出門。趙椿見驤用眼神示意:由他來應對。便假做忙著提筆修畫補缺,在座位上略欠了身沒敢抬頭,幾乎把臉按在紙上。
出去不過片刻功夫,回來便聽見室內一派言笑晏晏興致勃勃。饒是見四下驟歸於肅靜,負手立在門口的那位,臉上也是寒颼颼的。
驤手把著茶盞朝英琭舉了一下--剛泡好的茶可要嚐嚐?英琭原地未動,眯著眼睛將頭一歪--我隻嚐你手上的那盞茶。驤翻了個白眼,款款步上前,將茶盞擎至英琭眼前,看著他湊過來捉住他的手腕,大言不慚的一口吸進了多半盞。
驤放下空盞,輕推了下英琭,示意他尚有外人在此“敬請主公賜教?”——“有些不諧消息,愛卿聽了莫要急躁才是。其一,安氏家有消息交由應州轉過來:嶽父攜一老仆離開虞州境地,算是獨自出遊。其二,安遠那裏的情形,蕭宇之妻意外遭到襲擊身亡了。”
“那雨航和孩子···?”——“當時蕭宇在奉節幫芷璘照顧幾個孩子,都安然無事。”
見驤皺起眉頭,英琭也不再賣關子,手攏在驤後背上,調起內息緩緩推送著為他順序著氣息,同時簡要複述了邱氏被襲死亡緣故。
驤之前幾次省親,留在安奉附宅些衣冠用物。邱氏對那些工料精致的穿戴用物早有動心,礙於其夫嚴詞製止不敢擅動。日前,蕭宇去靖王府幫謝琛照料身邊的孩子,邱氏乘此將衣冠穿戴起來回了娘家。孰料夫妻兩個竟是就此兩訣。
直至邱家人上門尋蕭宇問事,才覺察邱氏已經失蹤數日。官差沒費太多事便破了案,原是邱氏那身上下穿著光鮮顯眼,被劫財賊人綴上,才出城關便連財帶命都被截了去。
英琭為免於驤著急,隨後闡明態度。他已下令東麵影衛沿途暗中護持,確保沈赫一路順利安全。於蕭宇的事,也同謝琛、獨孤澹打了招呼,密切關注其後的事情查訪發展。
“此等消息,未免有些匪夷所思···”驤掙開英琭的手臂,繼而捏著額頭緩步踱向一旁:“且讓我想想···你方才講的是,爹爹隻帶一老仆獨自出遊?為何沒有講我家大娘是否隨行?爹爹已辭爵辭官,什麼事情會置單獨離開致仕之地?安遠榷場開設之後,物貿豐裕流暢,幾乎無幹於季節影響。留在雨航手上的衣冠即便再精致少見,搶走物件即可,何至於殺人?能想到的緣由唯有一個:有人誤將邱氏當做另一人劫持,發現錯誤後為免走露消息才必須滅口。放之,這幾路消息之間不可能沒有連貫,你有意略去了其中之一,是哪一處?”
英琭和趙椿聞言對視一眼,不自主的都覺心間一緊。沈氏父子急智卓識、見微識著之能,令常人忘塵莫及。一旦思維急轉起來,江川山河亦可能隨之運轉在手掌中。
“這話···怎麼說···?”英琭輕鬆的反問道。那些消息已反複細心篩選過,驤是從哪裏看出破綻的?
驤駐足在紫金底座的透雕騰龍隔斷屏風,伸手指按了按雕龍頸間鱗片。“若我所料不差,帝都中必然生有內亂,一致禁宮中有人急於借力轉圜,甚至到了病急亂投醫地步。以他們的份量,既無可能說服爹爹再為之出麵助力,也無希望走通江虞、天相、安奉三家門路。又有特使複命帶回兩位和親公主骨灰,徹底斷了向西恒求援的念想。唯有行劫持要挾的下作手段,激起幾家諸侯相繼動作。
以沈馳其資曆,留在朝中的境況雖不會太順暢,但座上那人也不會輕易放他離朝。唯有榻前盡孝的理由,可將之拉出是非之地。可你時才所言卻是--爹爹獨自出行···亦可憑此推想,沈馳已經抵達虞州並有充分理由留下了。那麼請兩位來想想,會是什麼理由?放之,昌庭興衰再與我無幹;但家人安危我絕不會坐視。試問若你身處困境,難道我能聽任不理?你不該將實情隱瞞不告。”
眼見英琭有結舌之狀,趙椿擱下筆和聲插言:“臣有些許分析供主公與貴君思量。呈平雖不姓沈,確還是朔寧府名義上的大公子。若是延召公當真抱恙,消息當直接走尚京至應州這條線,怎會反其道從安氏門中來?莫如鳳君還需寧乃幾日,由人快馬趕往東向核實信息,將確切信報傳回。”此言一出,餘下那兩人再也無話。
猊煙繚繞,明珠瑩瑩。英琭托著臂彎中昏昏欲睡的人兒,已不禁心猿意馬。攜手外出巡視其間,說疲憊難有興致。回轉紫薇閣,驤還是懨懨的懶於回應英琭示好動作。真就倦成這樣?
千年修得共枕眠。同床共枕非止一日,他動情之時怎樣反應,隻怕自己都未留意。每每他心裏裝著些緊要事,床笫之間便極冷淡。如今莫說身子,連雙唇竟都是冷的。心中腹誹著,手已尋著欲望啟動之源而去。懷中那人終於再裝不下去,伸手攔住。“我今日不想,···季節交替感覺不適···”
英琭捏著驤的臉對著自己,陰測測冷笑道:“何必忍著,把心事說了吧。這麼著,我一個人弄著也沒意思。”——驤抬手挽住散發撐身坐起,“昱,我要去一趟虞州···”
“不準!任何理由不必說!睡吧。”英琭把身一轉,給了他一個後背。——“父母在不遠行,行必有方。可我如今連‘行有方’都做不到···遑論膝前盡孝。安氏大娘一直沒能生養成親生骨肉,她對我們兄弟幾個視如己出。爹爹於承寧之變後迅速老去···”
“夠了!你好生想想,便是皇後的父母長輩抱恙,也不過是責成太醫榻前奉藥問診;焉有親自跑去侍疾之說?你心裏隻有你父母兄弟麼?我是你的夫君,亦身為一地之主,你已經是英家的人,如此打算把我置於何地?”英琭幾乎嚼著字句質問,一點寒光閃爍在薄唇之間。
驤正色盯了英琭半晌,終於移開目光,漠然移身下床,伸手從衣架上摘下外袍穿上。“我不想與你吵。我隻是去看一看,一盡人倫之道。哪裏就觸及到你擺出的這些道理,損及你國主臉麵···”
如此舉措直引得帳中坐起的那位七竅生煙。下麵詞句未出口,便因肩頭被瞬間鉗緊,即化作一聲痛呼。眼前一花之後,身體也被摔回到床褥間。驤勉強翻轉回身,見立在床頭之人麵上表情雖是一晃,竟是他從未見過的猙獰。未及爬起身,已被英琭欺身壓下。
“你···這是作甚?我去院中走走而已。”——“哦,為夫也隻是肖想多日忍得太苦。待為夫抱你到露台上,即能好生疼愛你一番,也不耽誤你透氣,豈不是兩全?”英琭色迷迷的嬉笑道,顯而滿懷怨怒已快速放空,且上下其手的剝離出一具白生生的身體。
“胡鬧什麼···啊,出去···明日我還要···”‘外出’二字未出口,驤已被頂在床頭眾多枕墊之間。——“明日想要,為夫自然還會給~~嘿嘿····”隨著英琭的奸笑,驤那裏隻剩連續嗚咽、噓喘之聲。
次日晨侍從們得吩咐,紫薇閣主貴君殿下,因季節交替即日起開始閉門修養。送閱公文、臣下請示公務,一律至紫薇閣外層軒堂處理。恰有蕭颯城令四爺英琿回來述職侯見,英琭索性說笑解嘲,安排趙椿代為陪宴,以避免國相親自出馬斷家務官司。
特置設宴暖閣中,四爺英琿在侯座品嚐開胃小食。卓爾看著滿桌精美菜肴十指大動。唐劭正招呼著他先去淨手待茶。得見國相進門,三人皆是眉開眼笑。
“到底是熟人有麵子,國相出馬立時撥去烏雲見青天。連咱們都有美味茶點吃。”卓爾朝著唐劭頑皮的吐吐舌頭打趣,被唐劭用一塊瓜子酥堵住了嘴。
趙椿先朝英琿見過禮,施施然往桌上飲食端詳一番;呼扇著兩臂關照幾人入座。親手為英琿斟滿一杯酒,嘻嘻笑一聲:“在下受主公之托關照四爺進膳,您老可莫要見怪喲。今晚裏麵那兩位必定是‘同粥共盞’,當然是米粥之粥。如許多美味佳肴難道放著暴殄天物不成?動手吧。”話音方落,在旁的唐劭已撐不住,一口湯噴在卓爾腳下。
英琿更是攏著胡須哈哈大笑。“趙相這話恁見外了。國主當初說要和這孩子好時,我極為質疑。那麼精致驕傲的人,任誰人見了不動心,怎會甘心與他相守?後得知他是延召公的孩子,幾年過來其作為有目共睹。由衷而言,國主眼光獨到,這孩子不簡單。”
唐劭與趙椿碰酒杯同時又對了個眼神,雖但笑不語,卻心下明晰。
論年歲,英琿的外孫比驤還大兩歲,在他眼裏驤還是孩子,連帶給英琭兩個兒子的活寵玩物時,亦會順情順理有驤的一份。但論及知情識趣,就另當別論。並非稍有姿色之人,都能將一己言行切中英琭的心懷;偏就是這孩子一言一行,無不牽繞住西恒國主的心懷。身為人王地主,難有幾成真實情愛。遑論若不涉及情愛,亦有個結論實在冷酷絕然--這樣的人若不能留作臂助,誓必殺之亦不能留給別人。
英琭用湯匙輕輕攪動著雞絲粥,看似仔細著粥的冷熱適口,實則竟是在掩飾著心下不安。終於舀一匙略吹一下喂到驤唇前,看著他並不扭捏的張口吃了,心底湧動的波瀾漸趨平複下去。
“驤兒,為夫決然無意要你割舍父母不顧,是不想你再踏足那塊絕情之地。而你竟···一心要以身犯險···要棄我而去。”——“不是!我不能割舍父母,終歸想親眼見了情形才安心···也割舍不下你。”
驤將再次舀起的粥推給英琭,那是英琭有生嚐到最可口和胃的一口飯食,以致會下意識的想要細細咀嚼品嚐。此人自幼受君子端方教化,素日裏即便情摯熾烈,被半強半誘著還是問十答四;能將話講成如此地步已是他的極限。
“我已授意東麵影衛探聽嶽父大人境況。若二老身體許可,便著人接他們到西麵來。我們共同盡孝奉養二老天年。隻是今後,你心底若有不快,打鬧叫罵盡都隨你的性子來,唯獨不許一聲不吭地就走。為夫見不得那樣被無視的感受,委實令人有發狂的心。知道麼?”
驤別開頭,麵上則是磨牙想咬人的模樣:“巧舌如簧。我倒想放開手腳打鬧,哪次不是···被你搶先拿捏的要死要活。”——英琭強忍著笑,將驤托著抱在臂彎中,專騰出一隻手在其背上按揉著,“是為夫不好,火氣一上來就沒了分寸···”若非如此將你捧在眼前,又怎能平息失真之感···
驤沒有辜負英琭多半夜的侍弄,次日前朝論道聽政時,則陪坐在英琭身側,與趙椿等幾人談論梳理日前確定的政令思路。
或立於地輿圖前,靜聽陳報仔細標注;或負手於主座之側,執箋記錄秉筆如飛;言有識辯有據,輕重緩急絲絲入扣。即便是主座上的英琭,也常有難掩其鋒的錯覺。
趁待茶休憩間隙別無三者,趙椿有意附耳提示,似剛才這般思路縝密,明智幹練作風表現,莫說是英琭,換做旁人坐在西恒國主之位,亦不會輕易令鳳郎脫出掌握。
驤豁然點頭。他何嚐不知越是盡心操持西恒政經起複,英琭對於他便會把握越緊,越發不會輕易放他離去。“兄台言之未盡之意,驤豈有不明。早一日襄助西恒走入通途正軌,於兩地都將極大受益。苟利於黎庶生計複蘇,如何計較得恁許多私己利益。放之終非心懷小器,必然明白我的用心。”
幾日後,恰在英琭外出巡檢護防時,東麵傳來密箋。驤攥著那字條麵壁坐在在榻上,不鬧不言、不哭不動,淚流的仿佛要將全身血化在淚水裏淌幹淨。喜子心驚膽戰守在身邊,卻不敢欺近半步。直至英琭獲悉趕回來,出手按了驤腦後睡穴勉強令之睡去,方從其手心裏摳出那條字箋。
字箋所用行文是鍾王體,紙上並無隻字述說消息,隻是詩經中一首《綠衣》。但字箋來自虞州,《綠衣》正為憑吊亡妻之作。字箋所傳之意唯有一個——安氏夫人病逝。
隨後另有尚京信報,沈馳已告假趕往虞州奔喪。因其出生之後記在安氏夫人名下列為在冊嫡子,憑此需留在虞州守孝丁憂三年。七七守滿之後,因尚京不斷有人登門,懇請沈赫三次出山。沈赫不堪其擾留下書信命沈馳在虞州守孝,獨自帶上老仆和子喬裝出門遠行。
英琭將枯坐不語的驤一把提起,咬牙切齒良久終究還是舍不得。轉身出門布置暗令--唐劭負責向東各路關卡傳信,關照對持有紫金令牌者放行。英翀、卓爾負責安排精壯扈從,預備隨時啟程。
英琭心如明鏡:事至於此,能說得清再三,卻擺不平四六。驤已獲悉安氏大娘去世,再說什麼都無意義。他本是暗衛出身,真想潛行出走的話,英琭未必能防得住。對於父子們會麵之後,會有怎樣決定轉變,英琭不願往下想。他隻確信:與其迫之不發一言抬腿就走,莫如將事情提在明麵,安全護送到達,其後還能有將人接回西恒的餘地。
“身為西恒國主,無論為夫如何鍾愛於你,也不會無限製寬縱。西恒絕不能再有一次‘鳳還巢’,驤兒,你可明白?”——“我明白。貴君獨行必然聳動物議。故此行我隻以私人身份行動,遇到任何凶險都與西恒及英氏皇族無幹。”
英琭倒剪著雙臂,已被亂竄真氣衝得發絲飄舉,驤仍舊一絲不亂,將剛完成的槍譜理順又在案上戳齊,用紫金虎符鎮紙壓住。“朝夕相處數載,一直被你護在羽翼之下。你或許已淡忘,我也曾是暗衛出身,即便沒有內力,功夫也並未荒廢···我不會有事的。”
越是聽他如此說,英琭越覺氣衝百會。他目光森然的盯著正在桌前收拾文稿的人,暗氣的不行,生離在即,他居然如此安靜?!“驤兒你聽好,此行僅予為期百日,行程往返盡皆聽從於英翀,你亦如是。百日後接到返回諭令,若你不做動作,無論起因在誰,英翀會命隨行扈從,對所有試圖留住、欺近及藏匿你的人立下殺手;直至你返回鹹寧紫薇閣為止。此乃為夫我今世最後一次放你走出視線。”
此言一出令驤直有幾分焦雷擊頂的錯覺,這已不是那舉手投足間嗬護備至,滿眼都溢動著愛意寵溺的人:“你···放之,為何每每觸及如是情形,你我總要爭執不休,不能冷靜說話?我不過是回探望見家人···你何必要如此布控?”
英琭直覺一股火徑直衝出天靈:“你倒怨我不冷靜!我誠心誠意求娶的愛人,接到手中已被折磨的血肉模糊生死懸於一息。一致五年後還要靠推宮過血、用藥固本培元···我費盡心思將之救活,指望是就此守著他安心過日子。卻為那些居心不良的家人隻言片語,轉眼就要棄我而去···鳳郎慣以見識寬仁見諸於世,那麼易位而處你如何冷靜!玉麵鬼見愁是那麼隨意欺辱的麼!我若不喜,何能放任天下興之?!任何人覬覦搶走我的懷中人,都不會有好結果。
當日抱擁鳳骨時,雖無意間說了個五年期限;我以為五年的日夜嗬護恩愛繾綣,怎麼也能把鳳骨中這顆多竅琉璃心捂暖,誰知這顆心遠比所料的更涼薄。你···竟連五年都等不及。我一再對周遭申明,鳳郎是我情感的最後底線。然而反複衝擊這一底線的人居然都是你。那為夫便最後重申一句:莫要再因外人外事,壞了你我恩愛情分。
罷了,趁我還有幾分克製力,你要走便盡快動身。來日若要為夫念及情分二字,驤兒隻記得準時回歸罷!”
英琭說完袍袖一撣轉身便朝外走,近旁黃銅炭盆被之裹挾著翻到,灑了一地灰炭。繼而院中響起英琭親口下達口諭聲音:即日起貴君於紫薇閣閉門養病,所有謁見拜會一概謝絕。
一行人馬四更天出得鹹寧城,走走停停一天下來不過走出百餘裏路程。英翀並不避諱直言告知,是奉其父授意,去的路上不可急行趕路。隨時聽後折返命令。
其後未久分曉自現,有快馬自鹹寧方向趕上來遞上信報。已有確切探報得知,沈公主仆兩人輕車簡行晝行夜宿,由虞州向西北方緩緩而來;從路線方向推測,是取道安奉或應州。之所以行動遲緩,是由於沈赫曾於懷義二年初冬前往皇陵拜祭,回轉虞州就開始臥病;之後時好時壞的藥事不斷。安氏夫人病故又多少有些雪上加霜,因此使得行程難免拖遝。
驤搖搖頭假說後背酸疼,推開英翀獨自走到一旁,揀了一段胡楊斷木坐下。不願讓旁人看到他痛心模樣,然而心痛的感覺逼得人想要狂呼。
懷義二年冬正是先帝懷宗逝世整十年。如今,相濡以沫之人又撒手而去,跟前再無至近之人。此番沈赫堅決帶病出行,心境情形可想而知,必是感覺來日不多,又不願動搖身處要職的子弟,才以閑遊之名往各處看望孩子們。
身後響起跑步聲,又有馬蹄聲由遠及近。驤未及起立轉身,英翀已跑上前說明:“國相大人外出巡視返回,正巧與我等相遇。國相大人稱有要事急待與父君會麵。”
錦雉公子趙椿從來瀟灑風流,即使素衣玄襆也能穿出十分倜儻。如當前這般疾言厲色並有著些許狼狽,委實是少之再少。
兩下一碰麵,趙椿便一把捉住驤的衣袖,冷峭道:“還好遇見鳳君,趙某正思量著明日如何說服足下,權作是積德行善吹一回枕邊風呢。”
“清肖兄是隨英四爺(英琿)前往蕭颯及歸德府一線了。如此急趕返回卻為何事?”驤邊說便遞上一方帕子,讓趙椿還帶擦把臉。
趙椿將濕帕捂在臉上片刻後揭開,略緩了下情緒答道:“趙某急著趕回來撲魂,否則真要魂飛魄散了。儀光少時讀書,必在野史上見有蠆盆炮烙酷刑記載吧。可趙某竟沒想到,在當今西恒能有幸親眼一見。日前椿隨英四爺在一家牧主帳中會宴,酒醢竟然是骷髏頭骨製成。更有動魄驚心者,據那位牧主言,親眼得見西恒南境如今盛行一道菜式名喚:全炸乳羊。其實根本不是剛出欄的乳羊,而是活人奴隸,年歲皆在二十歲上下,未經婚配便遭虐殺。選肌膚細白者喂以湯藥排淨肚腸,最後灌入配料及藥物令之處於假死狀,烈火燒鼎滾油烹製。出鍋之時斬去頭顱裝在巨大銀盤之上獻於祖先牌位前。此所謂-油炸部曲。”言至於此趙椿止不住栗抖起來,用手頂著口唇,緊咳了幾聲。半晌壓下犯嘔之狀,複開言質問道:“生民法懸而不決立而不行,其間確有諸多疏漏,尤其少一款明確嚴禁虐殺奴隸。而南境線上奴隸,八、九成是曆年來自漢地掠奪而來的。敢問尊貴的國後貴君殿下,虐殺奴隸大行其道,西恒何談休養生息,又怎可妄想要回複政通人和!嚴禁虐殺奴隸項不列入法則,無從牧養子民回複生息,生民法便是一紙空文。微臣與殿下之前所有養民設想···皆為泡影啊。”
驤甚有茫然無措望著遠處,日歸於西線,其光輝依舊奪目,令人不自覺要閃開一旁。英翀見其沉默無語,穩步上前提示:若是繼續往前趕,入夜之前可望尋到投宿地。亦或者會同國相趙椿一行,可連夜原路折回鹹寧。至少後者,父王見了必定轉怒為喜。
驤朝英翀、趙椿臉上分別端詳一瞬,開言問:“東南方向是兀彥家的牧場領地?”英翀尋思片刻點頭確定。
兀彥牧主當年脅從圖裏叛亂,後納貢歸降立誓永世臣服英氏,才免去圍剿滅族之禍,且此後遇見英氏之人倒也順服。
“如此我們直接向東南方向去。一則可實地訪查記錄虐殺奴隸的情形;再有,或許可望與父親他們迎頭遇見。”沉吟罷,驤舉頭朝向趙椿關照:“清肖兄且先行趕回鹹寧城主公駕前,將所見所聞詳加陳情。待驤趕著將掌中急事料理完,立即趕回協助主公和國相理政。”
趙椿已從英翀處探知驤出行目的,此刻亦是左右兩難持衡。指掐眉心良久方才將拳頭一對:“椿也明晰鳳郎難處,言至於此唯有兩害相較取其輕。但容趙某贅言,九月廿九日,祭告日神慶典,延至十月初一賽馬會。今歲際會更適逢西恒複政五年慶祝盛會。屆時各部牧主彙聚,少不得一番獻祭較量。若其時獻上甚樣吃食,趙某不敢猜鳳君可敢下咽。”
“賽馬會之前,無論驤的私事辦成與否,必定趕回來與國相聯名勸諫。”——趙椿晃著馬鞭輕輕抽了幾下馬靴,切齒半晌:“既如此,臣便與殿下相約十月賽馬會大典上見。到時若貴君因故不出,並令微臣見識到一場奪人生魂的獻禮告祭儀式;趙椿拚卻三尺微命連帶這身國相朝服一並交換給西恒國主,亦不會附逆於暴君□□。大皇子不必用這樣的眼光看我。儀光定然記得國主親口之言,椿略作演繹贈之聊供思忖:一人乃至一國,其行有方,其運有數。非賴一人之智勇寬仁而望之襄也。鳳君前麵好走,臣先告退了。”將手一拱轉身步至馬前,扳鞍上馬揚鞭而去。
英翀遭搶白,被噎的滿臉通紅,氣呼呼的與驤分辯道“國相是被氣蒙住了,小爹爹與父王共處數年,當知悉他絕不是那種嗜血暴虐之人。”
驤端坐在馬上,仰頭望著天穹中逐漸亮起的北辰,悠悠然道:“《論語·為政》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不足十年光景,你父王收複了西恒全境,平複縱橫境內二十年的內亂,將西恒東向邊境辟為商榷交通,直至將西恒經濟拉回正軌。能有如上作為,其才幹能力本就是了不得的。世人之行事,失誤疏漏概難免之;期之愈高苛責愈甚,神仙也不可能麵麵俱到;否則要輔政國後和中樞宰輔作甚。百日之期往返,如今看來用不了那麼久。加緊趕路吧,隻望一切都來得及。”
傍晚有內侍過來傳口諭:侍書侍禦韓氏德容嫻靜,賜入住春影齋,沐浴熏香做好侍寢準備。要侍居侍禦負責備辦穿衣起居用物。次日一早瞿氏領人入內侍候,得知國主歇在聖鑒殿,並未召人侍寢。一早便帶著一行人快馬出都城而去。少時韓氏得紫薇閣來人關照,貴君閉門養病,特免她過去獻茶行禮。
接連幾日,瞿氏強按著心跳,借最後檢查用物機會,將避孕藥粉摻進沐浴用品中。並將藥粉藏在袖中隨時預備著。
這日申時兩刻之前,南書房方向傳話,國主回宮且今晚依舊宿在聖鑒。包括瞿氏在內,但凡有眼色的便都看出端倪。
當初那人即使在換季時宿疾發作,國主也寸步不離守著,端湯送水亦不假手他人。如今竟然連門都不去接近,其意義不言而喻,寵冠西恒後宮的國後鳳琳貴君,不僅驟然間失寵並且已被明令閉門禁足。
姿色就是那麼回事,未必絕色必要可心;不小心長成君王心裏最忌諱的模樣,則是致命原罪。國後鳳君本尊之貌,當得起傾國傾城四個字。但美則美矣,再可口的美食總有吃到膩的一天。韓侍禦所以會空守數夜,還不是因為她眉眼處與鳳君相似。
看時辰正好,瞿氏操辦好一桌佳肴精饌,特意換了件赤薇色開襟胡服,往梳成正中的發髻間別了根飛翅素釵;看看通身上下收拾的利索簡潔,靜候在陳設晚膳的暖塢中。
解帶脫冠,褪袍換履,捧巾淨手,呈盞漱口;如是事由早已也是做熟練的,今日貴君不在,越發流暢周到。隻是獨自就餐兼著心緒寡淡,英琭隻就近取幾道菜,很快吃完便放下餐具起身離桌。遂即沉聲吩咐,備好宵夜參茶,以備挑燈夜讀。
見時機正好,瞿氏將一盅甘草燉雞脯湯捧到近前。“時才主公晚膳進的不多。這甘草雞脯湯正適口,主公請用。容奴婢多言,主公連日勞頓,不宜再夜讀,還請及早安置。”
英琭拾過湯盅抿了一口,很適閑的問:“你有閨中名字麼?”——“奴婢單字名--玥”
“歡悅之悅?”——“是玉月之玥。”
聞答時英琭抬起頭著意端詳了瞿氏一番。服色裝扮是仿效已故元妃宜蘭生前模樣,顯有投其所好的意思。五官標誌,目光雖垂著,眼珠卻在來回轉著;更有刻意做的乖順姿態,使之減色許多。
“去把脂粉洗掉,準備回來侍寢吧。”瞿氏驟然間簡直被從天而降的喜訊打蒙,她退著步子接連拜了幾次,終於略見踉蹌的奔出門去。“不夠斤兩的蠢貨。”英琭念了一聲,擱下湯盅繼續看文稿。
‘瞿玥’諧音取悅,本就投機討巧;僅是蠢倒也罷了,最不可恕的是心思刁鑽猥瑣:為明目張膽諂媚示好,還有意把名字說成玉字邊。以為掛上個玉字旁就可望抱璧自珍;終究得意忘形又口不擇言露出原形。好死不死的把心思用到如此層次,當真難為這一番良苦用心。
瞿氏仔細洗浴換裝疾步折回暖塢,卻是空空如也。有內侍不陰不陽的傳話:主公剛轉去別處緊急謁見,少時還回來夜讀。讓她先在內廂隨時等候侍奉茶水宵夜。瞿氏越發信心十足。
室內一麵碩大穿衣鏡後有臥榻,是國主和貴君偶爾午休的用處。君恩獨占椒房專寵絕非虛言,真實到其他女人連禦榻前踏板都摸不著。此處即使不曾齊備羅帳秀帷、錦被鴛枕,也是多少女人求之不可得的所在。銅猊香薰中已燃起息香,比不得紫薇君秘製熏香,但也是價格不菲的清新花香···
至定更時辰,有尚京方向流星探報:大昌再起鬩牆之亂,百餘年基業又臨風雨飄搖局麵。然而,再已無望如當年幸運,有棟梁支撐大廈免於傾覆。
改元懷義之後,睿嘉帝腿疾莫名其妙漸趨加重。懷義三年,立皇子彰為太子。皇後羅氏為保住中宮後位,自作聰明行出‘留子去母’之策,鴆殺了太子生母蓮妃苒修。恰在此時,隆昂、隆曇兩親王,以皇帝腿疾複發不能臨朝,現太子年幼難成監國重任為由,欲擁立原廢皇子彬為太子。趁皇帝攜皇後、太子赴皇陵祭祖之際,帶領禁軍嘩變,將之軟禁在城郊行宮。睿嘉帝仰仗鶴翔衛心腹向天相、安奉兩處告急求援,要兩地親王出兵勤王護國。
隆氏家族自昊帝璟禎歸天之後,氣數就算到頭。沈太後當年為爭皇位,殺盡在朝謝氏一族,逼惠妃謝苧生殉昊帝。由此種下了掘不盡的惡果。天相騏王同安奉靖王、都知府謝琛,應州知府慕超、在任朔寧侯沈馳,江虞郡王萬榮,甚至西恒王庭,是斷骨連筋的親緣關係。一家不動其他幾家都不會反應
隆睿嘉的德威有限,也是管不住老婆的窩囊主兒;就更休提鎮住宗族中幾位叔伯輩親王。而羅皇後一心學當年鬆延宮沈太後,可惜空有機謀算計的妒腸和日漸凋殘的容貌。卻苦無生兒子的肚子,文韜武略、見識膽識足夠過硬的娘家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