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泡澡果真有用還是被小捕快那麼一搞，起了以毒攻毒之妙，第二日秀才便發了一身汗，奇跡般地退下了燒，隻是形象不如昨夜出浴時水潤，額頭上的幾縷“秀發”幹成了紫菜,樣子有些滑稽。他揉了揉惺鬆睡眼一看，小捕快早已穿好衣服收拾細軟，見他醒了便將棉褂拋過來，命令道：“醒了？醒了就穿衣服!”秀才兩眼一瞪，顧不得其他，連忙翻身坐起，哪知剛一起身就兩腿發軟，咕咚一聲跪倒在地，哎呦哎呦地爬不起來，小捕快惡作劇心陡起，踮起腳尖上前就往他腰眼兒裏的要害處一捅，正點在筋骨上，秀才嗷了一聲大叫了出來，登時那冷汗就嘩嘩地往外冒。小捕快嘿嘿一笑，罵道：“沒用的蠢才！”秀才無奈地揉著腰眼，一邊撐起來去角落裏看那三個孩子。
三個孩子在地上睡了一宿，凍了一宿，一人拖著兩條鼻涕蟲，可憐巴巴地望著秀才，秀才於心不忍，蹲下身用袖邊給孩子揩淨了鼻涕，柔聲問道：“肚子餓了吧？”孩子點點頭，秀才惻隱心一起，回頭朝小捕快飛快地看了一眼，後者正著店夥計打水洗臉，便趁他不注意的當兒，從桌上偷來剩飯菜喂給他們吃，剛吃了幾口就被小捕快發現了，將那幾碟飯菜踩得稀巴爛，一邊發狠道：“這麼好心？不如這頓別吃，省給這幾個小畜牲！”說罷從夥計端來的鍋裏撿了兩個饅頭扔給他：“就兩個，你們四人吃！”然後將其餘饅頭一並塞到包袱裏。秀才將那兩個饅頭分了四瓣，隻留最小一瓣給自己，看幾個孩子吃得歡實，便不覺那餓得稀癟的肚皮有多難過。
吃喝完畢，收拾停當，小捕快重給秀才戴上枷鎖，在客棧老板無可奈何的目光中大搖大擺地出了客棧，來到大街鎮集上。這時已近晌午，大街上早已有人流來往穿梭，小捕快折起麻繩趕驢似的抽在秀才身上走在頭裏，三個孩子扯著秀才袍子不離左右緊緊跟著，秀才行得慢些，小捕快便將麻繩抽得緊些，秀才身後連著三個小孩兒好像栓著三個螞蚱，再加上他身上的枷鎖與斯文的相貌反差極大，這奇異光景引得路上行人紛紛側目指點，搞得小捕快老大不自在，便揚起手中的鐵棍向人群恫嚇，圍觀者見是惡捕，如見瘟神般遠遠躲開了。
到了傍晚，三人早出了小鎮，不遠處正有一座村莊，秀才腳底走出了水泡，哼呀哈呀地喘著粗氣，腳步卻越來越慢，幾個小孩兒更是暈頭轉向，一個貼著一個，悉數倒在秀才身上，負擔加重後，他更難走了，腳下被石頭一拌，跌倒在地上，怎麼也爬不起來。
見他再次跌倒，小捕快有些哭笑不得，上前抻起枷杠問：“你紙做的？風一吹就倒了？”秀才苦笑著搖搖頭，指了指腳底，又指了指嘴巴：“疼…吃…”小捕快眨巴眨巴大眼不解問道：“疼什麼？吃什麼？”秀才咽了一大口口水，瞄向他背上的包袱說：“腳疼，走不動，腹空，想吃飯。”小捕快上下看了看，秀才確已到了極限，何況那雙布鞋底已然磨破了好幾個破洞，連腳趾也露了出來，便知他不是耍賴，索性一屁股坐到路邊的大石上，破天荒地多給了他一個饅頭：“吃！”秀才如獲大赦，欣喜接過饅頭剛要咬，忽記起孩子，便仍留下小半拉，將其餘幾個分給他們吃。小捕快越看越不明白——以他的經曆是無論如何搞不明白的，還有將到嘴的食物分給他人的道理，便高聲吆喝道：“窮酸！你長了副豬腦？有吃的不可自己先吃飽，還要給別人？那幾個小畜牲又不是你的崽兒！”秀才也不惱，微笑說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堯立孝慈仁愛，使民如子弟。’對人之仁，即是對己之仁，對人之愛，即是對己之愛。這幾個孩子，我對他們好，就是對我自己好。你可明白？”小捕快根本聽不懂這一套大道理，疑惑地張著嘴巴答不上來，秀才頗有耐心地繼續解釋道：“進一步說，將來他們長大了，有了本事，隻要他們胸懷仁愛道義，一定會在我需要幫助之時報恩於我，那時我的善舉便有了回報，這不是對我自己是一樁大大的好事嗎？”小捕快想了想，覺得此人不可理喻，一套歪理，就衝地上啐了一口道：“我當什麼仁愛，原來你是想著人家的報答，這叫什麼狗屁仁愛？”秀才一愣，搖了搖頭低聲歎道：“我哪裏是要他們的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