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暮春三月,雜花生樹,百草豐茂,空穀鳥語。陸懷思蹲在地上,順著草尖排列的方向,緩慢的前行。清晨露重,他又是一副孱弱身子,哪裏受得了。

可是,即使受不了,卻也要硬著頭皮受著,好生固執。隻因那人,昨夜一句,想喝楓露茶了。

陸懷思就是這樣一個人。何必呢?想喝茶,不會叫那人自己來采晨露嗎,起了個大早,做給誰看?即便是看到了,又有誰會可憐你呢?

可他偏不。

不肯當做耳旁風一樣糊弄過去,不肯清晨微涼時分擁著薄毯舒舒服服睡覺,不肯考慮自己的身子照顧自己的感受,也不肯回過頭去,看看不遠處倚著門框默然的那人。

總是這樣,不肯說服自己真正的,把喜歡那人的心放一放。手邊拿著竹筒接露水的動作愈發急促,感覺自己的後背像是要被火燒起來一般的灼熱,但是心裏卻是一派澄澈,那個人,從來沒有好好地注視自己。

終於身後傳來踩斷樹枝的聲音,陸懷思像受驚的貓兒一樣回頭,又馬上眉眼俱笑:“清念,你起來啦。”

上揚的尾音真的好像剛剛發現他似的,但是心中的喜悅確是真真切切。

來人一襲白衣素袍,目光清冽,風度絕佳,合該讓天下人甘心拜倒,雙手奉上一片赤忱真心。

陸懷思就是這天下人中的一個,九牛一毛,滄海一粟,他即便是知道,也要飛蛾撲火一回,就算是被踩踏的如同這地上落花一樣,縱死卻也留香。極端,偏執,不顧一切,就是他陸懷思,愛要愛地透徹,恨也要恨到骨髓裏。

可是就算內心裏有怎樣的執念,展現在沈清念麵前的,無論如何都是那個溫柔似水的陸懷思。

陸懷思見他不說話,側身摘下一串竹筒,一臉輕快:“你看,我采了很多,這三日的茶都不用愁了。”

竹筒隨著他的動作磕碰在一起,裏麵水輕響,那麼多的露水,這是得多早起來才收的到,真是不容易,換做旁人早該感動。

但是沈清念不是旁人,他隻是淡淡看了一眼,丟下一句我不喝隔夜的,便轉身回去了。

陸懷思的笑容還來不及收起來,僵在臉上,一點也看不出慍怒的樣子,隨後隻是目光向下,睫毛輕合。長袖一甩,把那一串竹筒扔到一旁的灌木裏,哐當好大一聲,撲騰起幾隻雀兒,方才有點摔砸東西的感覺。

陸懷思大可以上前揪著沈清念的衣領指責他不識好歹,也可以淚汪汪地說他辜負自己一片真心,實在覺得難以泄憤了,揍他一拳好像也沒什麼不可以。但是陸懷思不會,起碼對他不會,溫吞性子,細膩心思,跟設定好的似的,他陸懷思仿佛生來就有義務對他好,而他好像也生來就有義務不領情。

柴米油鹽,人情世故陸懷思哪一樣舍得讓他操心,自然是默默打點好一切。陸懷思家中富貴,上有大哥無高堂,生活本應該愜意輕鬆,但為了這沈清念,他特意在山中辟了一處風景絕佳的地方與他同住。

沈清念愛白,為了討好他,陸懷思差人幾乎把幾個大地方的綢緞店翻了個遍,杏仁白,新月白,象牙白......每每遇上紋樣好的,總是各扯上幾尺,親自畫了衣服圖樣,請手藝好的師傅做完,放在沈清念的衣櫃裏。

如此種種,不勝枚舉。

沈清念是修仙之人,本不應該被任何事物羈絆才對,可是畢竟尚未辟穀,無法徹底和世俗斷絕。陸懷思命格富貴,天命鼎盛,正好護他少受劫數。

可是沈清念是怎樣驕傲一個人,斷不肯開口求他留下自己,若不是初見時陸懷思低眉垂眼拉住他的衣角喊他一聲沈兄,若不是後來陸懷思眼含秋水地說:“我與你甚是投緣,你,留下可好?”,若不是陸懷思苦苦哀求自己在辟穀羽化之前陪在他身邊......

沈清念想,沒錯,一切都是你陸懷思求的我,我不過大發慈悲的可憐你,留下來陪著你。況且修仙求道的人本應該是閑雲野鶴,與浮雲同遊,與孤風同行,你陸懷思卻妄想用舒適安逸捆住我,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然而修仙之人本應該是六根清淨,無欲無念。但是沈清念雖然看透浮世紅塵,對一切都不上心,隻可惜對於求道過於執著,所以陸懷思可以麵對勸阻自己,叫自己放棄沈清念的大哥理直氣壯地說:

“脫離塵世便是他的欲,長生不死便是他的念。他永遠也無法無欲無念,所以他......隻能留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