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官道上遠遠都難見一個人,盡頭處似乎與天相連,塵土揚起時,如煙彌漫。
馬已經換了不知多少次,馬上人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疲憊,精致得奪人心魂的黑眸裏透著一絲詭異的嫣紅。
——又是葉落了。我們經曆了這一年一年的秋,卻從未一起看過葉落……不過是葉落……
那個人眼裏的失落,哪怕再多的歡笑地遮掩不去。
為什麼那個時候不答應他呢?
嫣紅中有一滴如冰,凝在眼裏,始終落不下來。
他站在門外,裏麵很靜,長老正看著人偶師手中的人偶逐漸成型。
鳳凰木雕的身體,纖細精致,是一個重生人偶,給小輩們帶著身上,可以安神。或許摻入五百年不得超升的怨靈,浴火九重,會是一個美麗的鳳凰人偶,乖巧地陪在某個耐心的術者身旁,牙牙學語。
終究比不上“那個人”一分。
像想起什麼似的,他抿唇淺淺地笑了。
“啊。”人偶師突然停了手,低低地叫了一聲,轉過頭來,望著他,眼裏是濃重的恐懼,和摻雜其中的惋惜。
長老灰色的眼瞳對上他,他顫了一下。
長老打量了他一陣,幹笑一聲:“歲久,早跟你說狠下心來封印了就幹脆,你總是不聽,現在吃了苦頭了吧?不過結果一樣就行了……”
“沒有。”他低聲打斷了他的話。
長老愣了愣,灰色的瞳孔似乎張了張。
“爺爺,他不會再傷人,所以……”
“你說什麼?”長老一下子驚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你怎麼可以相信那種話?”
“他說,我信。”蒼白的臉上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堅定,哪怕現在如何改變,那個依舊是當初銀杏樹下依在他懷裏細語溫存的孩子。
長老哼笑一聲:“你信?一個人偶的話,你居然相信?歲久,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他會做到的,他答應過,他……”話沒說完,他突然咳了起來,咳得扶著門邊彎下了腰去。
屋裏兩人呆呆地看著血液從他唇邊溢出,看著他慢慢地跪倒在地上,向前撲了下去。
“歲久!”
大殿之上白幡高掛,當中的靈牌上,寫的卻是與別處不同的字樣。
巽?歲久。
陰陽術法源遠流長,巽,代表風,是術法者中古老而尊貴的一族,上探天機,下通九幽,駕禦人世間徘徊之靈,卻長久隱於山林,從不入朝。
此時巽一族的靈堂上,除了眼中略帶憂傷的主人家,更多的是從各地前來憑吊的同行。
各人臉上或幸災樂禍,或暗自竊喜,讓好端端的一個靈堂變得詭異。
“花長老平時如何如何稱讚這孫子,這下沒了,看他還哪裏囂張!”
“花家的小輩都不爭氣,就這個特別優秀的,偏偏自小身體就差,名字改什麼都沒用,活不到弱冠也是沒法的事啊。”
“才不是病死的呢。你沒聽說麼?被人偶害的。花長老要他去封印那個人偶,結果一身都是傷,人偶卻沒封印掉,回來沒說上兩句話就咽氣了。”
“不是說少年天才嗎?怎麼連個人偶都搞不定?還連命都賠了?”
“那個不是普通的人偶啊,唯一……唯一的‘那個’!”
“那個?哪個?該不會是……”
“對,就是那個。透明人偶啊,世間唯一留下的就這個了。明明一開始被汙染就該封印起來讓人偶師淨化,這歲久不知著了什麼道,死活不讓家裏封印,還口口聲聲說愛那人偶,老天,被汙染的透明人偶那該有多恐怖啊!結果現在人死了,人偶還不知在哪害人呢。”
……
微一凝神就能聽到類似的竊竊私語,長老隻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臉色越來越差。
誰都知道透明人偶一旦被汙染就要封印,偏偏……
外麵突然轟隆一聲,像是什麼被人強硬破壞了,靈堂內眾人都是一驚,扭頭去張望,便聽到了一陣馬嘶聲,急促而慘烈,半晌嘎然而止,像是被人生生掐斷了。
門外衝進來一個少年,十六七歲的模樣,一身白色衣杉上已見塵色,衝進來時,臉上一片驚惶。
他怔怔地望著堂上靈位,大殿裏的人也怔怔地望著他。
江南江北稍有名氣的術者都在這裏了,他們不是瞎子,又怎麼會看不出他是誰。
世間僅存的透明人偶——最成功,也是最失敗的人偶作品。
沒有人願意麵對被汙染的透明人偶,當意識到那少年是誰時,殿內已經有人慢慢地往外移了。
“抓住他!”花長老突然大吼了一聲,原本跪在地上臉上哀戚的幾個少年一躍而起,閃身向少年撲去,各自暗藏的法寶也應聲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