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秦低下頭,哽咽了起來,華叔多像她父親,她和華叔非親非故,華叔卻待他如女兒。又想到父親,不免心裏淒楚,更是吃不下飯,說:“我想去鄉下一趟,我阿爸的忌日要到了。”
“算起來,你阿爸也死了有六年了,哎,日子過得真快啊。”華叔喝了一口酒,吐出一口濁氣,歎息:“當年要不是你哥哥出事弄得,哎,現在那老夥計還能和我喝兩口。你那哥哥判了無期,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出來……”
阿明知道秦秦不喜歡別人提到她哥哥的事,打斷華叔說:“爸,喝了兩口酒你就上頭,陳年舊事,你說那麼多幹啥。”
秦秦哽咽著說:“但願他死在裏頭,我永遠見不到他。”
……
應該。
六年五個月十七天。
進監獄的那天,王項想都沒想過還能回來,回家。
但是,他的確回來了。
這些年,不隻他變了,一切都在變。
如果沒記錯,小區大鐵門左邊的這個保安崗哨亭該是他家大門的位置。
忽然後麵‘滴’的一聲汽車長鳴,一個戴眼鏡的光頭指著他罵道:“擋什麼路,去路旁邊!現在的人,都什麼素質。”光頭又罵那走出來看的保安:“怎麼看門的?就讓人堵路嗎?信不信我投訴你!”
後方十五六米長的大馬路車水馬龍,對麵街道非常熱鬧,好像還有一個大商業廣場。記得當年那A市市中心也沒有這麼繁榮的商業區。他後麵的車子排起了長隊,紛紛按喇叭罵他。
“對不起,對不起。”王項向光頭和保安一遍道歉,一邊讓開。
這輛黑色小轎車駛過他,從他家‘大廳’穿過‘廚房’和‘廁所’,轉了個彎,繞過一棟尖尖的西方F國古典建築風格的高樓消失了。
他心裏五味沉渣,眼神茫然,他的家在哪裏?他該去哪兒?
坐在這小超市前的階梯上,一坐就是四五個小時,天黑了下來。他緊緊地盯著每一個路過的人,不認識,還是不認識。
忽然有人拍他的肩膀,他肩膀一抖,抓住對方的手,對方叫疼,他馬上反映過來,鬆開手,再差一點點,他的下一個動作就是把這個胖子摔地上去了,幸虧沒有,否則這胖子得半個月躺床上。
他打量這胖子,這胖子穿著紅黑色花T恤,天藍色寬短褲,留著平頭,脖子上粗項鏈金晃晃的。胖子疑惑地打量著他,懷疑地問:“你……你是王項?”
王項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了這胖子,是初中同學,這同學初中沒讀完就輟學出去打工了,當年就是個胖子,這麼多年了,這同學除了更胖了,倒是沒什麼變化,笑起來還是……那麼可愛。
他卻一下想不起對方的名字來,心裏激動,握著胖子的手說:“你好,你好,好久不見。”
“你怎麼出來了,不是判無期……”胖子似乎覺得不該說這些,握了握王項的手,笑嗬嗬地說:“是啊,好久沒見了,你坐這兒做什麼?”
王項沉默了一下,苦澀地笑了笑,問胖子關於他家的事。
“你阿爸啊?你不知道你阿爸早就死……去世了嗎?哎呦,我還以為你知道,你阿爸啊,你進去沒幾個月就去了。”
王項怔了怔,臉色煞白,那時父親身體還算可以啊,怎麼會……
他激動了起來,揪著胖子的衣領說:“你怎麼可以拿這種事開玩笑!”
胖子臉色不好起來,他和王項不熟,隻是當年王項在學校一直是全校第一名,而且是超級牛逼的那種第一名,後來殺了人進監獄氣死了自家阿爸,可是傳遍鎮子,好長一段時間都是大家茶餘飯後的話題。他對王項印象深刻,過了這麼多年依然認了出來,好奇地來打招呼。
被這樣吼和揪著衣領,胖子不爽,冷笑著說:“死就死了。聽說當年你阿爸傾家蕩產賠錢,換了那家人去法院求情,法院沒槍斃你,判了你個無期。後來可慘了,又病倒了,沒吃沒住,好像是餓死還是凍死來著?我想想……”
王項定定地看著胖子,常理說至少有個什麼反映才是,他卻平靜得詭異,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說:“謝謝你告訴我,謝謝。”
他在這個熟悉的陌生的‘城市’,是的,當年那個鄉下小鎮現在已經是一個中等城市了,他在這裏呆了大概半個月。打聽到了父親墳墓的位置,每天去對麵的山坡跪十幾個小時,但是始終沒有勇氣去上墳,他沒有臉去見父親。他想,恐怕父親也不想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