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秋千架,
牆頭紅粉花。
昨夜子時起便一直淅淅瀝瀝下起小雨,江南的夜,濕濕漉漉,如指纏身,叫人周身情愫難耐,微微閉眼便可入夢。恨不得抓住什麼牢牢置於掌心細挼,從此入夢再不醒來。
鄭家大院,少公子鄭蝶青起身撥動燭頭,瘦長的身體在牆角立下一隻清俊黑影,隨著燈火攢動隱隱約約看不清輪廓,模糊一片。“噗啦”一聲,黑蕊蹦跳著橘黃色的靈動,左右搖晃兩下便停穩身體散發出溫和柔光,隻把男子一條唯美挺拔的清秀細線刻畫得巧奪天工。持掌書卷,一字一句品味,偶爾也會誦讀二三。
“雨後寒輕,風前香軟,春在梨花。”
夜深人不寐,孤燈一點明。王何望一眼少公子鄭蝶青那個方向,便將目光尋索至更深遠的夜空,遠方低雷亮閃,恍惚雲影。遂將雙手交疊支於腦後躺在廊下聽雨看花。嘴角掛起一抹淺笑,和風細雨,靜謐安詳,連警覺性都不由放低許多。
庭軒落花聲,
閑雨覆袖濕。
溫暖如斯。
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望眼過去,明亮鮮明,恰如清晨路過巷口叫賣紅豆的少年。雨打花落碎一地香榭,蘊著蟲鳴聲聲陣陣包圍上身,如沐了整宿香泉,睜眼卻瞧見一抹紫青,氣若仙逸,自成墨畫。
“王何”,鄭蝶青望向他所倚靠的朱紅廊柱,衝他招手,微微一笑。
王何起身一躍便落到他跟前,拱手請安。
“少爺”
“隨我出去走走”鄭蝶青遞給他一把墨藍色油紙傘淡淡地說,淡淡地笑。
王何接過傘,順帶望了他一眼,這子夜曇花般的墨藍紙傘與少爺一席青紫倒也別具一格風韻。加之鄭蝶青本就生得清秀,淡眉鳳眼,薄唇玉麵,恍然間竟叫人似見了深閨怨女,心生震動,萌芽愛憐。
這本就不該是男子所有的容顏。
這雙眼太容易叫人迷茫,真心以為自己跟前是個柔弱美脂,一不小心就放下警惕,張臂相擁信了去。
王何臉上不由一笑:
“少爺可是要見什麼人?”
他的回答不過是鎮定地笑笑,神情似水,平靜得讓人看不出半點端倪。眼神黯淡,黑白混沌,不甚分明。
兩人便撐著傘出門了。遠遠望去,王何高大直挺的背影如泰山堅岩,倒將身旁纖細柔軟的鄭蝶青襯出幾許哀微。世上有人便是如此了,不管今後能呼多少風,喚來多少雨,天生就是梨花弱水的命,注定結局一場哀傷滿目,也隻有一場哀傷滿目,方才襯得上這一身纖軟。
細雨如發。
小門小戶,大娘臉上笑得爽朗,一眼瞅見路過的鄭少公子,拉過身旁早已羞紅桃花麵的閨女道:
“那位便是鄭家少爺鄭蝶青,哎呦呦,瞧瞧這身段,看看這氣度,當真是大戶人家的公子,一表人才。”
少婦扭頭嗔笑,望向那人遠去的身影心下一橫:
“聽說鄭家父經宏商,兄征沙場,朱門大戶的族門旺家,豈是咱們這等閑散野戶能攀了去的?”
這話聲音不大,卻還是飄進他二人心裏。鄭蝶青全然一副沒聽見的摸樣兀自向前,但王何卻真真地瞧見他臉色陰沉煞白,仿有心事。
小門小戶有小門小戶的悠閑和美,朱門大戶有朱門大戶的難言之隱。作為庶出出身,怎會沒機會親自體驗人間冷暖,爾虞我詐。享盡榮華富貴,看慣老謀深算。鄭家少公子倒算是磨練得比較坦然了,眼下要做什麼,如何去做心裏還是有數的。
更何況,一切才剛剛開始。
不覺便到了回首橋頭。
抬眼望去,百年不變的欄柵依舊,野芳又香,回想年少兒時聽聞過多少故事發生於橋頭兩岸,又究竟有多少新人舊恨,相思怨念停佇徘徊?回首橋頭回首望,道不盡相思情。
兩人邊賞著橋頭雨景邊說起陳年往事,不料一句“抓住他!”聒噪而來,震落了白玉欄上一排悠遊自在的水珠。
於是鄭蝶青抬眼望去,倒想看看是誰如此大煞風景,然而對上的是一雙從人群裏竄出的清逸雙眼。不羈卻天生眉目含情,清逸又說不上暗藏寒冰。瀟瀟灑灑地投射過來,直撞上鄭少公子一雙柔水似花的眼便閃過一道無法掩飾的驚愕歡喜。霸道地拉進眼底,自身體燃燒出血紅烈火將那人身影肆虐幹淨,無人可阻,無人能攔。唯有嘴上一抹笑容詭邪魅惑,甚至含有一分溫情。
此人有真龍之相。
鄭蝶青心中不由一動。
那人身著金衣頭戴高冠,自始至終盯著鄭少公子看個不夠。仿佛獵食的鷹,亂情的狸,毫不猶豫走到跟前將手中折扇理所當然地托起他的下巴,擺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