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爾喬·萊昂內曾經說過:意大利的事情屬於意大利,法國的事情屬於法國,隻有美國的事情,屬於全世界。
意大利人有美國情結,愛看西部片。美國人不拍自己拍,通心粉西部片拍了六百多部,捧出了伊斯特伍德這位時代的化身。西部片拍不下去了,意大利人就改拍黑幫片,內容還是美國人的恩怨情仇。
《教父》的從容雅致,將黑幫玩成了藝術。《美國往事》的迷幻悵惘,透視美國夢的前世今生。
很難相信這兩個故事發生在同一時代,相距不過幾個街區。
俱往矣。
在《美國往事》中,“麵條”在中國人的大煙館中混生等死,最後為觀眾留下了一個神秘的笑容。故事中的唐人街就像迷霧裏的阿瓦隆,古老永恒,混淆了善惡是非、空間時間,仿佛宇宙盡頭的餐廳,悠然地等待著末日天譴。
但在現實中,背景色般的唐人街卻如同受到了上帝的命令——生養眾多,遍滿地麵。它四麵出擊,吞噬一切。
小意大利城、猶太區,一個個掛起了中文招牌,擠進了GD老板,招募了FJ漁民。
白人們不是搬到郊區就是搬到南部,少數倒黴的酒鬼窮光蛋卷起包袱,攜家帶口滾進了布魯克林。
曼哈頓區桑樹街,原本是意大利人的聚居地,現在卻鱗次櫛比地開著幾十家中餐館。
他們一個個想方設法把露台架寬,陽傘和桌子幾乎擺到路上。托斯塔納風格的建築上,高矮交錯著無數中文霓虹燈。
沈衝將剛端上的例湯推到桌子的另一端,對麵坐著的女孩端起來,咕咚咕咚喝掉一半,用袖口擦了擦嘴,繼續低頭狼吞虎咽。
沈衝看得發怵,這家茶餐廳的例湯又鹹又衝,沈衝隻有蘸麵包才喝得下去。
女孩的頭發很雜亂,圓臉上有倆朵病態的紅暈,身上穿著黃色製服,係著紅色圍裙,上麵燙印著的LOGO沾滿油漬,模模糊糊可以看清是一家快餐店。
她的兩隻手不大,卻粗的像一根根胡蘿卜,又硬又紅,一次性竹筷握在這雙手裏又白又紮眼。
“芸芸,我是記者,不是警察。”沈衝耐心地勸導,“你放心,我保證,海關執法局不會遣返你們——隻要有足夠的材料。你們就能進公益社區,可以上學。和正常美國人一樣。所以求你了,告訴我,你們是如何被販賣到美國的,好嗎?”
女孩一愣,接著開始飛速地說著什麼。
沈衝痛苦地搖了搖頭,這些話沈衝已經從‘奴工女孩’們的嘴裏聽到太多了。
自己是虔誠的基督徒,父母辦查經班的時候被抓走了,自己鑽床底沒被抓到,在教友的幫助下來到美國。自己要好好學習,努力工作,以後傳經布道。
她說的又快又熟練,就像機器被按下開關。
沈衝絕望了,她們被傷害的太深,警惕心太強了。
沈衝曾經報過警,但為這些姑娘們換來的,隻有一頓毒打和更加繁重的工作。
從知道這些奴工存在到現在,已經將近一個月了,沈衝為期一年的的OPT(專業實習)馬上就要到期,現在的經濟壞境下,任何美國企業都不會雇傭外籍工人,他沒有拿到工作簽證無非是回國,但這些小女孩呢?
“必須找到關鍵性的證據!”
他痛苦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芸芸卻仿佛沒有任何感覺,依然將頭埋在食物中間,她已經吃了了三碗米飯,不過看她的樣子,好像還要再加一碗。
沈衝見到的每個奴工,都好像處在饑腸轆轆之中。他忍不住問:“不管飯嗎?”
“管飯。要交錢。太少。人又多。”女孩一邊扒拉米飯一邊回答。
她的普通話很差,簡單的一句話夾雜著英語、浦東話和閩南語。普通話口音很重,英語又是黑工們說的洋涇浜,兩人的交流痛苦而艱辛。
“你們平常吃啥?”沈衝接著問,他決定循循善誘,從聊閑天開始。
“白菜。土豆。米飯。咖喱。其他的,貴。”女孩將已經有些冷掉的例湯端起來,又喝了兩口,終於發現有些鹹。不舍地猶豫了一會,終於放下來,將裏麵的配菜、豬肉撿出來吃掉了。
“來的路上呢?”
“魚……”女孩麻木的臉上終於有了表情,卻是顫抖和恐懼,仿佛看見了什麼。
“魚?魚怎麼了?”沈衝趕忙問道,仿佛看到了一絲希望,他不自覺地探起身子,女孩卻受驚似地站起來,後退兩步。
突然,沈衝感覺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將他的腦袋按在桌子上,湯盅應聲而碎,他感到額頭有些發熱,暗紅色的鮮血汩汩而下。
接著一枚圓柱物體抵在他的腰眼上,平頭實口,不是槍,應該是根甩棍。
砰地一聲悶響,甩棍狠狠捅在沈衝的腰眼上,少女一聲慘叫。沈衝覺得自己兩隻腳都站不住,痛的像要漏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