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父親。
既被讒言所信而枉殺母親,又為何千叮萬囑、用上威脅也要我留下那人一命。
從浚儀王、東河王到陳王。
他洋洋灑灑報國大篇我敬而遠之。
太河五年,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那人。
他不斷囈語,一生鬱鬱寡歡而負疾長歎,是--憐憫吧?!
我忍不住伏耳去聽。
『願為比翼鳥......施翮......起......高翔......』
* * *
我痛恨那個男人。
那個父親臨終前口口聲聲呼喚的子建。
打從父親將我叫去的那一次開始,我便深感疑惑。
不但不能殺他,我即位之後還得善待他。
是手足之情使然,還是長久的愧疚所致?
我悄悄打量他的雙眼,卻嚇得收回了目光。
那裏麵,隻有冷冽和威脅。
我以為,是父親蔑視我的來路不明。
母親卻告訴了我那件事--於是我開始憎恨起那個我該叫皇叔的人。
惡心、下流、無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事?你偷走父親對母親的愛,你讓父親枉殺身為妻子的母親,也不願下手身為政敵的你!
以色待君,禍亂朝綱--
我卻,在母親死後才知道。
你很愛母親,愛到你在她死後還望著她的遺枕征愣流淚。
父親有意折磨你,我以為,他恨你。
恨你勾引他而他欲罷不能,一切悖亂的源頭都是你。
我小小的自尊如此催眠。
我本來以為你已經夠落魄了,卻沒想到在父親死後,你幾乎要形銷骨立。
說不清道不明地有些憤怒,我試圖回想你曾經在母親無助時安慰她。
從浚儀王、東河王到陳王,我遵從了父親的指示不讓你難過日子。
然而我也還是背叛了父親,我讓你在朝中再難如意。
你一生本已顛簸,還以為我是你最後一絲希望,我卻在虛情假意的笑容與接待後再給你深深一擊。
你再如何努力,你都沒有辦法觸碰到你想要的一切。
是父親背叛了我、母親和妹妹。
是他!
我直到後來才知道他死前那麼悲切的哀傷是為了誰。
我直到後來才知道他留下母親的居室根本不是追念。
是為了他到死都還要呼喚的兩個字,子建。
我跌坐在冰冷的龍椅上。
那個總高高在上、不將我放在眼裏的父親恨你,恨到用母親遺留下來的一事一物折磨你。
然而那個也總冷酷莫測、城府深沉的父親,
愛你愛到--多次赦免你犯君死罪,不忍徹底毀掉你而留下母親的從前,甚至交代完你未來該有的順遂!
他用那麼悲傷的語調呼喚你,卻得不到你的感激哪怕隻是一絲笑容。
悖德亂義而扭曲的情感才是最後的真相,
我決定背叛父親,報複你。
* * *
五年來我始終如一。
你病倒在床時我睥睨著你,你身上的點點紫黑是父親留下不可抹滅的痕跡。
我恨你。
那麼想著的同時卻恍惚憶擬父皇如何在你身上愛恨交織的臉龐,又如何在你身上汗滴與淚流.......直到我發現現實,一切已來不及。
你哭喊著子桓二字卻不願放開我,我不知道我想聽的是你□□破碎還是父皇九泉下的懺悔。
我抱了你。
一如父親悖德亂義。
我甚至在你麵容上尋找父皇的影子,印著父親從前的記號,喚著急切的父親二字,想著父親從前的容貌......
你醒來並沒有驚怒交錯,滿床淩亂映入你眼中隻有疲憊的憔悴。
看著你眼裏燃起的希望再度破碎,恍惚中我明白,父親......其實皇叔也很愛你,還有......
「我們三人,不曉得誰比較可悲一點......」
你空靈的笑聲回蕩在房裏,眼神卻呆滯地盯著窗外一點。
我總覺得,你不是對著我說話。
太河五年,陳王薨,諡號思,世稱陳思王。
那一句話,我想了一輩子。
也許我們都不可悲,隻是纏繞在一起之後,變得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