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無邊。往日在沙質漠區裏,也許會有煙塵滾滾的機車駛過,卻是難得見一個人影的。此行走了這一路的沙原、沙丘、沙窩、沙梁,我們從來是三峰駱駝拖著四個孤影,從來是萬裏溯漠之間的一葉孤舟。在荒沙野漠遇見路人——況且是一大溜駱駝人馬,太是一個大奇跡了。我和黑皮、米調都一齊朝著潘朵手指的方向望去:前麵鐵青色的玄武岩山脊上,迎向日頭西斜的方向,果然趔趄行走著一隊顯得裝備齊全的人馬。點一點,七八峰駱駝,十幾口人,在筆直陡峭的山脊上,逆著風,彎彎曲曲走過來。我甚至看見,一個人的背包後麵,搖晃著一支細細的天線。
“嗚喂——!”米調向著他們高聲叫喊起來。
“嗚喂——!”我和黑皮、潘朵也跟著大叫起來。
跳著樂著,我們的叫喊聲在沙窩裏發出星星桑桑的回響。
“哈羅——”山脊上的人影回應著我們。
“哈羅……”聲音馬上被逆風吞咽了。原來在低處的沙窩裏,我們感受不到風速,他們在高高的山梁上,正抗頂著大風艱難地穿繞行進。
這顯然是一支老外的隊伍——探險隊?考察隊?還是絲路徒步旅遊團?我們跟著米調一起衝向最接近山脊峰麵的一個突起的沙包,下麵就是那道狹長幽深的“地表裂縫”,“嗚喂——!你們好!上哪哈去呀?你們——?”米調大聲吆喝著。
“哈羅……你們好……你們……”聲音又被穀頂呼呼的風聲刮跑了。
正在這時侯,我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從那隊人影裏嘶裂著嚷叫起來:“米調!——”
一時間,我被這聲音震住了,米調也整個驚呆了!在直線距離約一兩百米開外的視野中,我看見一個包裹嚴實的身影,從隊伍後麵跌跌撞撞衝到山脊最前麵來,坡頂的狂風呼的把她的皮帽掀跑了,一頭披飛的短發飄揚起來,我隱約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米調!我看見你了!米調……”那個聲音更加放肆地尖叫起來。
不錯,正是她——廖冰虹。
“冰虹!是你!廖——廖冰虹!”我聽見米調急促、低沉地喊叫起來。
這一幕來得太突然了!我和潘朵、黑皮交換了一個惶亂的眼色。隔著深深凹下去的沙窩與狹溝,對麵的山脊更是一片青黑色的筆直峭壁,我看見廖冰虹幹脆彎腰站到懸崖邊上,拉長嗓音,一長一短有節奏地叫起來:“米——調!大鼻!203!米——調!大鼻!203!米……”
可是那個聲音,忽然變得嗚咽起來。
“冰虹……”米調的聲音也抖顫起來。
廖冰虹這時也認出了我來,結結巴巴地遙指著我:“你、你是——喂!看到我的信了嗎?——”
我有點不知所措,胡亂搖著手,大叫:“看到啦,看到啦!……”
對麵山脊上走著的幾位本地向導,這時也認出了米調,大叫起來:“索羅!索羅卡拉!你小子又上哪哈呀?——咋,誰?他就是呀……”他們低聲向那女人嘀咕著。
我便聽見廖冰虹跟著大叫起來:“索羅!索羅卡拉——!米調——!哈哈,索羅!索羅卡拉一一米調!……”她笑著,叫著;又叫著,哭著,瘋了似的搖甩那頭紛飛的長發。
“索羅卡拉!”
“索羅卡拉——!”那些站在廖冰虹背後目擊這一幕的洋小夥子們,大概早從廖冰虹那裏聽說過他們的故事,便忙著拍照、起哄,跟著大喊大叫起來。
“索羅卡拉!”
“索羅卡拉……”
我看見米調突然用雙手捂住了臉,低頭定定僵立在那裏,久久不動。沙粱上,像是驀地杵著一根灰黑的、被風雨凋蝕風化了的紅柳樁子。
我悄悄退下了沙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