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的時光使格愣老了。在流逝的時光裏,格愣死了。
格愣死後不久,野夫一家便搬到山外,住在一個漢鄂混居的小村裏。早就沒有了戰爭,在太平的日子裏,野夫和一家人打獵也種地,過平常百姓家安定的日子。
一晃野夫老了。兒子結了婚有了兒子。
一天,野夫抱著孫子,坐在家門口的石頭上曬太陽,這時他發現村口走來一個老人。野夫一眼就看出這個老人從遠方而來。那人愈走愈近了,他從來人的舉止和走路的姿勢上,覺得有幾分眼熟。那人來到野夫麵前,望了野夫一眼,四目相視,便再也分不開了。好久,來人眼裏有老淚在閃動,終於用日語問了一句:“你是野夫君?”猛然間,野夫的眼前打了一個閃,記憶的閘門陡然打開了。他放下懷裏的孫子,顫微微地站起身,嘶啞地用很生硬的日語說了句:“川雄君?”還沒等來人回答,野夫一下子抱緊了川雄。
幾十年過去了,過去的就如同一場夢。
野夫終於知道川雄這幾十年是怎麼過來的:當年,川雄和知野離開了野蔥嶺,來到了山外,剛走出山外不久,就被遊擊隊俘虜了。在俘虜營裏沒呆幾天,日本就投降了。他們在俘虜營裏得知,廣島被美國扔的原子彈炸成了一片廢墟,所有廣島來的士兵,哭得昏天黑地。沒多久,他們做為戰俘被送回到日本。
川雄當然沒有忘記杏子,他要尋找杏子,哪怕杏子被原子彈炸死了,他也要找到她。廣島不能去了,那裏已經沒有人了。他就尋找廣島幸存逃出來的人。他在一家醫院裏,終於找到他一位當年在紗廠工作的女工,他從女工那裏得知,他被抓走後不久,杏子也被抓走了。杏子被橫路老板賣給了慰安團,杏子也去了中國。他聽到這一消息時,暈死了過去。
後來,他又到處尋找從中國回來的婦女,打聽著杏子的下落。一連幾年,他幾乎走遍了日本,終於在一個曾到過中國的女人那裏打聽到了杏子的下落。那婦女曾見到過杏子,兩人還在一起住了一段時間。那女人告訴他,杏子在來中國前就已經懷了孕,到中國後杏子死活不肯服務,她被鞭打過,各種的苦都吃過,後來生了一個孩子。杏子來中國後,一直在尋找一個叫川雄的士兵,杏子生下孩子,不能服務了,慰安團決定把杏子送回國,就在準備送她回國的前一天夜裏,杏子失蹤了……後來那女人肯定地衝他說:杏子仍在中國,沒有回來。川雄得到這一消息,便病倒了,很長時間他才爬起來。在以後的日子裏,川雄就來到他們當年去中國時那個碼頭上,隔海衝中國方向遙望,一望就是幾十年。
那時他想到了留在中國的野夫,他想有朝一日到中國來尋找杏子,和他的孩子,那是他和杏子惟一一次的產物,在那個滴水的石洞裏。他想再一次踏上中國的土地,可一直沒有機會。再後來,他以一個旅遊者的身份來到了中國,在中國官員的幫助下,找遍了大半個中國。最後在哈爾濱日本侵華罪行展覽館裏找到了一張照片。此照片是當年一名英國記者拍攝下來的,那是一張被輪奸後暴屍的婦女,婦女的身旁躺著一個用刺刀捅破肚子的嬰兒。照片下有一行小字:此婦女是從慰安團選出的日本婦女,被日本士兵發現後,強奸暴屍……他從那張發黃但模糊的照片中辨認出就是杏子。他當場大叫一聲,便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