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黑蛋。
我出生那一天，家裏唯一的一隻母雞終於生了個蛋。
那時正值唐末亂世，民不聊生。我爹在一次農民起義的時候不小心被朝廷的軍隊給砍死了。家裏隻剩下我娘，靠著替人家做女紅勉強為生。
娘那時雖已懷了我，但頗有幾分姿色，有人勸她再嫁，她不肯。
早時還時常有人瞧上我娘的美貌，上門提親，但我娘屢屢推辭。漸漸的因為生活貧苦，娘勞於生計風韻不再，加上還懷著我這個拖油瓶，提親的人越來越少，最後終於，沒了。
那些先前提親不成傷了麵子的，還有無心娶她專來調戲的，走前總要從我家裏搶走點東西。到最後我家裏實在沒什麼東西可搶的了，連門板都換成了一塊布勉強遮著。這個時候，沒人來了。
我娘安全了。
我家裏隻剩下一隻母雞。後來我問我娘：“為什麼他們連門板都要拿，卻不拿走母雞呢？”
我娘說：“因為它太瘦了，大家都懷疑它有病。”
這隻母雞確實非常瘦，但我娘在我爹死前就一直很心疼它，還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小芳。
我爹沒死之前，娘每天都很仔細地喂小芳。但自從我爹死了之後，娘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有時候一天吃不上飯，娘自己挨一挨便過去了，但死活也要從隔壁王大嬸家討一小把米來，撒了在地上給小芳吃。
為了要一把米，娘不知白白為王大嬸的兒子二狗子縫了多少衣服，納了多少鞋底。誰知道從我爹買下小芳，到我娘懷上我，貢了三年，小芳硬是沒下出一個蛋來。我明白了，小芳真的有病。
小的時候我總是很疑惑，為什麼小芳不能生蛋，娘還要幸苦養它。最後我終於明白了，小芳在娘心裏的地位，跟隔壁家的大黃狗阿毛在二狗子心裏的地位是一樣的。
我娘生了的那天，小芳也生了。
王大嬸竟然自願來幫我娘接生，我娘很惶恐，王大嬸說：“我生過，知道很幸苦，才來幫你一把，你就莫要推辭了。”
結果我娘生完我就暈了過去。
當我娘再醒過來的時候，屋子裏已經沒人了。我被擦幹淨包好了放在娘的枕邊，娘抱起我來將我望著，表情很是欣慰。
這時我家的破門簾被一掀，原來王大嬸還沒回家。她手裏端著一個缺了齒的大碗，坐到我娘床邊。隻見她兩指一捏，從碗裏捏出一個小小的雞蛋來，她道：“這是你家的母雞生的蛋。”
我娘聞言，抱著我的手抖了一抖。她含淚望了望我，又含淚望了望小芳，她圓滿了。
這時王大嬸又道：“我給煮了，你剛生完身子虛，要好好補一補。”
我娘抱著我的手又抖了一抖，我掉到了娘蓋著的薄被上，隱約聽到小芳長咕了一聲。
當王大嬸為我娘剝開小芳孩子的蛋殼的時候，天地寂靜了。
這個蛋是黑的。
小芳震驚了，它睜著黑漆漆的雙眼，兩爪一軟，倒地不起，死了。
它是個臭蛋。
我娘哭了。
後來這個臭蛋跟小芳一起被埋在我家門邊，娘為了紀念小芳跟它的孩子，為我取名黑蛋。再後來我娘告訴我，其實她也為小芳的孩子取了名字——如果是母的，就叫小芳芳，如果是公的，就叫小剛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