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小鎮,喧囂的街頭,人聲鼎沸。熙熙攘攘的商街,川流不息的人群,此起彼落的叫賣,各種嘈雜。榕樹上知了的鳴叫無力地淹沒在理發店門口二手音響招徠顧客的流行歌曲中。
王慶元已經開始慢慢習慣並熱衷於在這些嘈雜的聲音中仔細分辨各種有趣的細節了。昨天他就清晰地聽到隔壁賣假煙的戚老板火冒三丈地抱怨現在假貨太假,他賣的假煙好歹包裝幾可亂真,隻是煙葉差點,對街劉矮子賣的假煙居然除了外包裝還像,裏麵全是各種雜牌的黴變廢煙!這作假也太沒職業道德了!剛才又聽到麻將館裏兩個********為了一把岔胡爭執不下,升級成一場口水大戰,互相用對方家族各成員的多種生理器官來證明誰更配得上****這個稱號。
其實仔細一算,出院才三天,醫生說繃帶要一周以後才能拆。這麼熱的天,如果不是怕眼底受損,失去做角膜移植的機會,慶元才不願意在這麼熱的午後頭上纏著繃帶躺在悶熱的格子間裏。所謂格子間,就是全國各地近二十年遍地開花的各種專業市場的特色,一樓門麵經營買賣,二樓堆貨,三樓就隔層成四個或者五個小隔間,供看店打雜的夥計住宿。
這一溜門麵三層加起來一百多平方,本是慶元他爹五年前拗不過售樓小姐和廣告——“要想富,買商鋪”、“一鋪養三代”的忽悠,借遍了整個家族的親戚買下。本指著這一檔產業發家致富,誰知道做生意可不是他爹這田間地頭樸實的泥腿子幹的事。當年別家的雞誤闖進他家剛施過農藥的菜地,啃光了蘿卜秧苗被毒死了,不但沒讓雞主賠秧苗倒還賠了人家五隻雞的錢。就這,兩年下來借的買鋪錢一分沒還,倒賠進去不少,搞得一家人見親戚就躲,老債新帳逼得慶元爹喘不過氣,越急倒越沒法子,更引發在地頭幹活落下的病根,沒征兆地心髒病一犯很快就去了,丟下倆母女麵對一大堆的債主。
慶元媽更加沒法,但也是個有骨氣的人,當年老頭子硬要買鋪時她就極力反對,說搞那些投機倒把的事情就是賺了錢也睡不踏實,莊稼人還是看著地裏實誠誠地長出莊稼才是正道。毅然將一樓的門麵和二樓的貨倉轉給了旁家的戚老板,還了一半的欠債,自己找到鎮上一家玩具廠貼標簽掙點糊口錢。老家的親戚也看在這家子的慘狀,不忍逼債,娘倆也就這麼淡淡的過著。
慶元打小就是一個孝順的孩子,既有爹老子的憨厚,卻也有娘老子的堅毅,成績雖不是拔尖,但也都還過得去。尤其是曆史和體育,那是他的最愛。從小就喜歡蹲在老爹身邊,在夏日的星空下,一邊戳著老爹吐出的煙圈一邊聽著有些穿越的水滸和三國。尤其是趙子龍單槍挑滑車的英雄豪邁和豹子頭林衝發配充軍的冤屈總讓慶元小小的拳頭握得死緊,末了總會加上句:“哼,如果我是.”後麵卻又不說了。
慶元可以說是整個家族裏長的最標致、健壯的了,按他爹的話說起來要歸功於他的那次打工。當年慶元媽懷上他四個月的時候,他爹想多賺點錢備在月子裏用,利用農閑的檔口跟著村裏的黃四兒跑到省城來打工,在一個建築工地上學著紮鋼筋。兩個月之後,必須趕回來雙搶,找到包工頭討工錢,工頭詫異地說:“工程還沒完,你找我要工錢?懂不懂規矩啊?”
慶元爹懵懵地說:“黃四兒可跟我說的是月結工錢的啊?家裏婆娘懷上了,這雙搶來了,地裏的活都指著我呢!我就隻能幹這倆月,您就.”
工頭有些不耐煩:“黃四兒跟你說月結?你找他要去啊?”
這下慶元爹就傻眼了,是啊,誰讓你就信了黃四兒呢?他本就是村裏出了名的撒嘴子,沒一句靠譜的話。“多少給點吧,這倆月我可沒少幹哪!”
好在旁邊一個同鄉幫襯著圓場“唉,你這伢子太不懂套路了,好在咱們老大也是念同鄉的,你當他是不想給?是想讓咱都懂規矩!這跟著老大出來混的,你看.懂規矩的都買了摩托回去了!”
“那是,那是!老大,怪我沒見識,不懂規矩,您就.”
工頭經得這麼一抬舉,臉色一轉:“唉!你以為壓著你的工錢是我賺了麼?這麼半路上撂撇子你讓我上哪找工人去?到時候影響了工期,甲方不但不給錢,還得要咱賠!你這一走影響的可是一大幫子兄弟啊!”
一席話說得慶元爹無言以對,反倒自覺抬不起頭了,自己的工錢沒有事小,要真的影響了兄弟們的工錢,那以後還怎麼做人啊?
“當然咯,我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的”工頭見這席話起了作用,就再搭個台階下“甲方沒給工錢我自然沒得給你,但是你幹這倆月好歹也不能讓你空手回去”說著從裏屋拿出一個燙了金字的紅盒子,“諾,你家婆娘不是正懷著麼?我給你盒城裏人的寶貝,知道是啥不?人參蜂王漿!”
慶元爹看著這盒子上確實燙金著“人參蜂王漿”幾個大字,聽著工頭繼續絮叨:“人參知道不?那可是皇帝老子才吃得上的,蜂王知道不?蒼蠅大的飛物,要擠出這麼一瓶漿來,嘖嘖.知道要多少錢不?好幾百還買不到!你想想蜜蜂為什麼那麼能生啊?是不是?.”
慶元爹聽著覺得句句有理,喜滋滋抱著盒稀世珍寶就回去了。每天給他婆娘倒一小口,看著老婆每次喝完都要說一句“嗯,真甜!”,心理越發覺得這東西靠譜。果真最後生下一大胖小子,而且越長越俊俏,越長越結實,更加堅定了他這次打工的意義。或許也是那時就埋下了要擺脫農民命運,要更為廣闊地探索城裏人生活的世界的願望。
慶元的身體條件從小學開始就備受體育老師的欣賞,短跑、跳遠、跳高、跨欄幾乎是他每次運動會的常設項目,小學時毫無懸念的每次都是冠軍,到了中學雖然總會有那麼幾個後來搞了專業的體育尖子把冠亞軍給占了,但他也從沒有失去過季軍。以至於那年甚至有省裏田徑隊的老師專門找他談過,問他願不願意去省城參加田徑隊的後備隊,包食宿還有訓練津貼,他滿口答應了,將這個喜訊告訴母親後一家人興奮了整整一個星期,直到一周後他的班主任轉告他說專招名額被縣裏一個領導的關係給占了。這著實讓這個涉世未深的小毛孩懊惱、迷惑和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怎麼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名額這一說,“名額”和“關係”之間又有什麼關係呢?為什麼關係可以占掉名額呢?有本事大家比試比試嘛,當年趙子龍挑滑車有名額麼?
同學們也不壞好意地總拿這事奚落他:“慶元,咋還沒去省城啊?”,每每這般,氣個半死,後來自己找了個算不得上借口的借口:“切,才不想去呢!我對田徑本身就沒興趣!”這話其實也不假,他最喜歡也最擅長的體育運動還真不是田徑,跑跑跳跳隻不過是他的天賦條件在,成績不錯,要說天賦,比起博爾特來說那還是“宛如庶民”,但是若落在水裏,那可就是慶元的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