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英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站在一片村莊的草地上。和風吹過,帶來村口的嘈雜和農家的飯香。嚴格的說,他並不算醒來,畢竟他還沒能練就站著睡覺的本領,剛才的狀況更像一瞬間的意識回籠,他迷茫的張開雙眼,觀察著這個陌生的世界。
村口的人非常多,幾乎全是隻穿著褻衣的少男少女,他眉一蹙,暗道一聲胡鬧,便本著非禮勿視的想法轉開了視線,不遠處是坐在躺椅上納著鞋墊的老奶奶,旁邊一隻黃白相間的小花貓,和舔著糖的小孫女。再遠一點是舉目眺望的村長大人,村口守著兩位士兵,村外是連綿的小丘,很矮,十幾步就能走到頂峰。四周鐵匠鋪、成衣鋪、藥店和雜貨店一應俱全,紫英向鐵匠鋪走去,既來之則安之,看看有什麼好劍也是好的,可才邁開步子,忽然感到青草磨蹭著腳踝,意識到不對勁,他低頭一看,隻見一雙白玉般光裸的腳,映著青草的顏色,分外好看。再往上,修長的腿赫然暴露在空氣中,他愣了愣,不敢再看,伸手一摸,身上除了褻衣也什麼都沒有,背後的冰魄劍匣不知去了哪裏。
他眉頭皺起,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怎麼也想不起來衣服到底去了那兒,看了看成衣鋪,一摸口袋,不對,全身上下根本沒有口袋,他窘迫的站了半晌,不知所措的看著那些隻著褻衣也能自如來去的人,暗歎世風日下,終究臉皮薄,索性站在暗處,決定等天黑了再說。
想觀察天色,這一看,又不得了,頭上不知怎麼懸著個LV1,稀奇古怪的符號,也不知什麼意思,他走一步,那頭上懸著的符號就跟一步,他仰頭走了兩步,暗暗查探內息,竟然十幾年來的修煉,絲毫不剩下。換做了別人,可能呼天搶地恨世事無常,或者挖地三尺也要掘出十年心血,他卻將這看的並不重,無奈卻淡然地接受了這一事實。
他隻著褻衣,但行為舉止均是大家氣度,年紀輕輕,卻隱隱一派仙風道骨,來往眾人逐漸注意到他,又被他一身清氣逼退,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味兒,仿佛湊得近了都嫌全身太髒了,汙了少年的眼睛。
紫英對這一切毫無所覺,隻管垂目養神,忽然林風凜冽,虎嘯聲聲,撼山震地。他抬目望去,隻見一隻虎妖仿佛平地而起,張牙舞爪,好不威風,卻又原地站著,不像會撲人的模樣。即使周圍的眾人用木劍去戳它,它也不知躲,隻逮著其中一人咬,也許是沒長牙還是怎的,被咬的人連痛的表情都沒有。紫英看了一會,人多勢眾,無人受傷,虎妖皮厚,也沒見紅,眼見著兩方堅持,他終於忍不住深深蹙眉。網縛妖界,瓊華隕落,依然曆曆在目,第一次人與妖相鬥,他不知道該幫誰。
就在這觀望中,天色漸漸暗了,木屋裏、屋簷下的燈一盞盞亮起,別有一番田園風味。紫英無心欣賞,等天再黑些,抬腳要走,忽然腳下一軟,撲通一聲摔在草地上。
他自幼修仙,身體自然比普通人更加輕盈靈活,出身名門,舉止又愈加沉穩大氣,可以說除了剛上山那會兒被夙莘師叔故意絆倒之外,就再也沒摔過,這會兒無傷無痛的,忽然摔在了草地上,別說他心裏無法接受,就是路過的眾人也大跌眼鏡。
很快的,他發現了更讓他無法接受的事實:腳軟摔倒,竟然是因為餓的。
修仙以來,辟穀多年,如今餓暈在地,實在可笑。
打斷思路的,是一隻闖入了紫英視線的修長如玉的手,如果說豐神如玉的紫英讓眾人羞於接近,那麼現在突然出現的人是叫人不敢接近。本來也是極其俊秀的五官,一襲白衣包裹著修長的身材,披散的火紅長發異常柔順,但這全被渾身散發的煞氣掩蓋,眉間一點朱砂,讓人分不清是魔是仙。
紫英五味陳雜,隻因為那白玉般的手心裏,是更加潔白柔軟的,桂花糕。
童年僅有的稚氣回憶泛著苦澀的甜蜜,與童年唯一的憧憬緩緩融合。是時光,藏匿了他對桂花糕的興趣,打碎了他對玄霄的憧憬,又是時光,糅合了它們,好似一切都沒發生。
“紫英,你還有一位師叔,道號玄霄。你若有生之年得見,必要恭敬相待。他有任何差遣,不問原由,縱然粉身碎骨也要達成。”
“你玄霄師叔啊,是為師見過的最有天賦的人……”
“討教?那須等小紫英長大些……”
宗煉師公的聲音,跟軟軟白白的桂花糕的碎屑一般,散落了一地,撿拾不起。慕容紫英感慨萬千,默然抬頭,對上玄霄的眼睛。
求仙問道、斬妖除魔,一生所向。如今求仙問道已成幻影,斬妖除魔更像笑話,他的一生所向,竟是不該。更不該的是,年幼時最崇敬、最渴望遇見的人,竟然在一場陰謀與欺騙後,手持桂花糕,站在他麵前。
他張了張嘴,不知是不是要再叫一聲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