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檀山(1 / 3)

離開香港前的一晚,我夢見了洛越。

我以前幾乎從不曾夢到洛越,也許夢到過,由於時間久遠,自己不記得了。我夢到又回到了我和洛越相識的那個兒童病房,我已經是現在長大成人的我,可洛越還是當年那個六歲的瘦小的女孩子。我輕聲走入病房,洛越正穿著病號服,躺在病床上翻看著漫畫書。還是當年我們一起翻看的那本森林大帝的彩色漫畫書。見我走進病房,洛越隻是稍稍抬頭看了我一眼,又繼續津津有味的去讀書。我走到洛越的床邊,拉過椅子,坐下來,她也沒有理睬我,還是目不轉睛的看著彩色書頁上麵的各種小動物們。我就長時間的坐在洛越的身邊,病房裏麵沒有其他人,其他幾張床都空著,隻有洛越一個病人。我坐了好久,她也不曾與我說過一個字。我忍不住了,輕聲的問她“洛越,我來看你了。你的病好些了嗎?”洛越仍是像沒有聽見一般不予絲毫的理睬。我欠身挪了挪椅子,離洛越更近一些,她顯然感覺到了我的位置向她移動的變化,她顯得有點緊張,瘦小的身子不自覺的向床的另一側移動了一點。“洛越,是我。我來看你了。你不記得我了嗎?”洛越合上書,轉過臉來望向我,我努力的擠出笑容,讓她回憶起我。可洛越的眼神裏充滿陌生,沒有一絲的溫度,我從洛越漆黑的瞳孔上看到了自己的樣子。那隻是個普通男人的容貌。一個年近三十歲,和街上所有走著的三十歲男人一個樣子,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同。我嚇了一跳,直起身子,又直直的坐在椅子上麵。洛越把書合起,放在枕邊,背朝我側過身去,雙腿也曲了起來,短頭發,細小的脖子,瘦小的肩膀,還有褲腿裏伸出的一對光滑的小腳丫,她隻是一個六歲的小女孩。她可能睡去了,像一隻小貓一樣安靜的沒有任何生息。

我不忍心再去打擾她休息,起身來到陽台上,下麵是醫院的院子,很多的病人及家屬在花園的各個角落休息,談心。有幾隻灰色的鴿子,胖胖的,扭動著身體,走到人們丟下的麵包屑附近啄食,然後大搖大擺的走開。有兩個男孩子的聲音傳了過來,他們在追逐一個皮球,兩個人爭先恐後的跑去,努力的把皮球護在自己的身前。其中一個看起來很眼熟,我集中注意力,努力的把所有視線集中在他的身上,那男孩穿著一身淡綠色的背心短褲,臉跑的通紅。那不正是小時候的自己。我與二十多年前的自己隔空相望。我凝視過去,看著那兩個男孩子的一舉一動。他們追隨著皮球,在院子裏跑來跑去,甚至為了領先,相互拉扯彼此的衣服。不對,那不是我,那兩個小孩子是年幼的阿素和阿傑。“哥哥,你耍賴。不能拉衣服的。哈哈。。。”這是阿傑的聲音。身邊傳來腳步聲,我扭過頭,當年那個年輕美麗的護士向我走來,穿著白色的護士服,二十多年過去了,她也沒有變化,還是那麼年輕美麗。她走到我的跟前,笑著對我說“你可是很久沒有來過了。來看洛越嗎?”我奇怪她為什麼可以一眼便認出已是成年人的我。而洛越無動於衷。我不知道如何回答,隻小聲的說了一句“的確很久沒有來過了。”“洛越很聽話,看,她又睡著了。”年輕的美麗說完,笑了一下,走去另外的房間。

外麵起了風,我再向院子裏看去,早就空無一人,剛剛還在那裏的所有的病人及病人的家屬,還有那兩個追著皮球跑的小男孩都不見了。連那幾隻灰色的鴿子也沒了蹤影。風揚起了塵土。我退回到屋內,把門窗關好。將外麵的世界隔絕在外麵。幼小的洛越還在背著我安靜的睡去。

我還不想離開,便靜靜的躺在旁邊的空床上,想休息一會兒,卻不知何時睡著了。睡夢中有人握住了我的手,一隻細小的小手,我從夢中醒來,卻看到六歲的洛越坐在我的床邊,用她的右手握住我的左手,潛潛的望著躺在床上的我,眼神不再像望向一個陌生的男人,還是我熟悉的眼睛。洛越把她的小手搭在我的成年人的手中,她輕聲的說“你到底還是來了。”

我從夢中驚醒,回到現實中的世界。我沉沉抬起手腕,看了下時間,現在夜裏的三點二十二分。我向旁邊望過去,阿素側身背朝我躺在那裏,沒有聲響,四周寂靜一片。沒用多久,我再次墜入夢的深處,再次與洛越相見。我從一個從沒有到過的樓道裏走過,四周沒有任何聲音,安靜極了。這裏是什麼地方,我不得而知,既不是我工作的地方,也不是我曾經到過的任何地方。我環顧四周,努力的回憶,好像有些印象了,這是阿素帶我到過的那座老舊的六層的樓房。可我們隻是從樓外側的鐵質的逃生樓梯到達了樓頂的天台,沒有進入那所樓的裏麵。樓道兩旁都是緊閉的房門,隻有一個房間的門是虛掩的。這時從那個房間裏麵傳出一個女人的說話聲“今晚,我約了洛越一起喝咖啡。”鏡頭轉向了晚上,我和兩個朋友在一家桌球廳裏麵打桌球,奇怪,我哪來的朋友,也許身邊的那兩個隻是陌生人。打完一局,我忽然想起下午在那條樓道裏聽來的那句話,晚上我約了洛越一起喝咖啡。而提到的那家咖啡廳離我不遠。我扔下球杆,對身邊的兩個不認識的朋友說“不好意思,你們玩吧,我要去找一個朋友,先告辭了。”我走出桌球廳,跑向那家咖啡廳。在那裏,我見到了洛越。她和另外兩個女人坐在一起,那是一個四人的座位。美麗的洛越和一個女人並排坐著,另一個女人坐在她們對麵,裏麵還有一個空位。我走到跟前,洛越攏起長發,看向我。我對那個獨自一個人坐著的女人微笑著表示歉意,我擠到了裏麵的位子坐下來。洛越低著頭和她身邊的女人說著什麼,我就直盯盯的看著她。她顯然是認識我的。在和她對麵的女人交談時,洛越抬起頭,也看見了我正看著她。她肯定是認識我的。可就是不和我說話。時間過去了很久,那兩個我不認識的樣子模糊的女人詢問洛越如何回家。我有些不禮貌的打斷她們,對她們說“我和洛越一起坐公車回去。”洛越沒說什麼,起身往外麵走。我趕忙跟了出去。洛越走的很快,我在後麵緊緊跟隨。這時兩輛汽車向我們駛來,洛越快跑兩步,趕了過去,我卻猶豫了一下,停在了這一邊。等汽車開過去,我和洛越又隔了很遠的距離。我快步向她跑去,洛越卻騎上了一輛自行車,快速離去。我仍是在後麵追趕,洛越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她回頭向我說了一句“今晚我不坐公車,我騎車回家。”我仍然鍥而不舍的繼續追趕,我和洛越之間始終保持著不近的距離。跑了好久,洛越騎到了一個公車站,她從自行車上跳下,把自行車留在那裏,轉身追上了身邊剛好進站的一車公交車,洛越跑上公車,車門關閉,公交車載著洛越離去。

我趕到車站,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望著遠去的汽車,茫然的站在那裏,不明白洛越為什麼這樣對我。而我是否應該再繼續追趕下去。眼前的車站如此的眼熟,我使勁回憶,這正是中學時洛越來學校找我那天,我送她離開的那個車站。一切恍如隔世。我呆立在原地,懷揣著思欲的焦渴和絕望的預感。翻越山脈,迷失於無邊的沼澤,蹚過湍急的河水,遭受野獸的侵襲和絕望情緒的打擊而險些喪命。